第65章 疯了吧

他颇为识趣地咧嘴一笑，笑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维。

此时，顾卓青正与随行的军医低声交谈，思绪却飘忽不定。他将手中那几片破碎的瓷盏小心翼翼地放入锦盒之中，抬眼扫视众人，沉声道：“子霖……也就是裴煊，是我们自己人。”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疑惑与不解。

“什么？”容嘉茂柳眉微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裴煊之前在我苍西营中担任参将一职。”顾卓青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损人道，“大概是在抓捕西离王世子的时候，脑子被驴踢了一脚，非要执意回京，如今‘荣升’为都卫司都事。”

在场之人，或许有人不清楚参将与都卫司都事之间品级的差距，但林仲安身经百战，对官场之事了如指掌，自然心知肚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对裴煊生出几分爱才之意。

好苗子啊，小小年纪，已是少年将军！

怪不得方才自己一时疏忽，未能察觉到他的吐息，这孩子果然功力深厚，深藏不露。

顾卓青注意到林桐一直捂着鼻子，知道她有晕血之症，于是便带着大家去不远处的亭台歇息。

“方才军医已经仔细查验过了，此毒的确能使人神智失常。”顾卓青一边走，一边缓缓说道。

“果然是有人故意陷害。”林仲安捋着胡须，沉声道，“此事嫌疑最大的，莫过于姬家了。姬家恼羞成怒，设计陷害顾家，这种事情他们完全做得出来。”

林桐亦步亦趋地踩着裴煊在地上投下的影子，远远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她原先就对裴煊有所怀疑，总觉得他身上藏着许多秘密。无论如何，被人追杀这件事本身就显得十分蹊跷。没想到，他竟然是苍西营的将士。

她偷偷地踢了踢裴煊的脚后跟，压低声音问道：“你原先那个参将，是几品官职？”

齐华立刻替他家公子回答道：“回林姑娘，是四品。”

“哦。”林桐又小声问道，“那都卫司都事呢？是几品？六品吗？”

齐华再次尽职尽责地替他家公子作答：“七品。”

“唔……”林桐一脸莫名其妙，疑惑地问道，“那怎么会是荣升呢？这不是明摆着降职了吗？”

齐华尴尬地“呵呵”一笑，心中暗道：“那还不是因为姑娘你么……”

裴煊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心中暗自琢磨着今日这桩蹊跷的案件。

林桐同样若有所思着，她在琢磨走在前面的裴大公子。

对于裴煊这种“不进反退”的“奇特举动”，她实在是不明所以。为何有人会好端端地将军不做，非要委屈自己，去当一个什么小小的都卫司都事？

她心里胡乱揣测着：“裴公子莫不是有点疯癫？要么就是视金钱名利如粪土！”

然而，放眼这泱泱天下，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视金钱名利如粪土呢？

林桐又抬头瞧了一眼走在前方，身影隐没在树影之下的某人，想到他特立独行的性子，再联想到他与宁信侯对峙，当众滴血断亲的骇然场景。

于是，她默默地下了一个定论：“八成是他有点疯癫……”

顾卓青吩咐下人端上来一些参汤和醒脑茶，供大家驱寒提神。

林轩自打上次在莲花楼出了洋相之后，便发誓今生绝不再贪杯。他说到做到，今日的喜筵之上，当真是一滴酒都未沾。

此时此刻，他的头脑格外清醒。

林轩虽身为武将之子，却也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草。他与他的哥哥们不同，没有亲眼见识过刀光剑影，亦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的残酷磨砺。这等血腥场面，他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到，不至于害怕，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适。

他端起一盏参汤，一饮而尽，然后走到亭柱前，任由习习凉风吹拂着自己的脸庞。

读书人单纯的心思，在这一夜，被温室外的风霜所侵袭，无数念头如脱缰的野马般，在他的脑海中乱糟糟地奔腾而过。

夫子曾经说过，官场如战场，今日读过的书，便是日后手中的剑戟。而手中的利器，是为了守护江山，守护百姓，绝不是用来捅向自己人的凶器。但关键时刻，它却也是守护自己性命的法宝，可破杀戒，可斩妖降魔。

从前，他总觉得夫子言过其实，对此置之一笑。而今日，算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官场上的血雨腥风，尔虞我诈。

林仲安朝他招了招手，温和地问道：“轩儿，你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林轩在寒风中吹了片刻，渐渐理清了一些纷乱的思绪。

他拢了拢衣袖，收起一脸倒霉相，缓缓说道：“如果这的确是一个人为精心布置的局，那么，不管背后之人是谁，他们费尽心思，不惜弄出这么几条人命，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林桐用手撑着下巴，一脸不解地问道：“对方能有什么代价？他们此刻肯定正躲在背后偷着乐呢。”

“小孩子家家的，别乱插嘴。”容嘉茂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把一碟精致的茶点推到她面前，“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吃你的果子就是了。”

林桐十分委屈地撇了撇嘴，而后一个接一个地往肚子里塞果子。方才在筵席上，她光顾着高兴了，都没吃几口东西，这会儿才觉得前胸都快贴到后背了。

顾卓青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他们为了坑害顾家，属实是下了血本。”

林桐将面前那一盘茶点吞了一大半，肚子总算填饱了一些，不过还是没想明白对方究竟付出了什么血本。而后，她茫然地环视一周，发现似乎大家都心中了然，只是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于是，她戚戚然生出一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懊恼之感。

她将手中所剩的半只芙蓉糕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含糊不清地说道：“下了血本吗？那什么扰乱人心智的毒药能有多贵？在黑市上撑死了也就几十两银子吧？我那两瓶奇……”

林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收住了口。

她心里想的是，她那两瓶奇药，当初总共也就花了三十几两银子，对方那劳什子毒药，又能贵到哪里去？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容嘉茂柳眉轻轻一挑，转过头，目光犀利地看向她：“嗯？”

“呃……”林桐顿时语塞，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急中生智，改口道，“我说的是，在脂粉铺子里买两罐上好的玉肌膏，也才几十两银子嘛。”

容嘉茂笑着嗔骂道：“人家在聊正经案子，你东拉西扯地说什么玉肌膏？”

林桐抬眼看去，就见洞察一切的顾卓青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隔着石桌，裴煊就站在林桐的对面，林桐一抬头便能看到他。似乎，这家伙也正轻轻地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