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酒中局

夜风裹挟着丝丝凉意，一盆冰冷的井水兜头泼下，浇醒了酩酊大醉的士卒。他茫然地眨着眼睛，浑浊的视线缓缓扫过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刚刚又经历了什么。

顾卓青面色沉静地走到他们面前，修长的手指指向横陈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你们，与他们动过手了？”

士卒们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惨状，神情迟钝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未完全从醉意中挣脱。

“那么，”顾卓青的目光如同寒星般锐利，语气冷冽如冰，“人，是你们杀的？”

冰冷的秋风吹过，浑身湿透的士卒猛然打了个寒噤，似乎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那个名叫柱子的小卒，搀扶着身形魁梧的大胡子勉强站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不……不是我们，真的不是。”

“就是他们！他们还想抵赖！”一个捂着血流不止的脸颊，瑟瑟发抖的小厮带着哭腔指认道，“我家老爷就是被他们这群丘八活活砸死的！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值，微微抬了抬眼皮。他似乎并不想与顾卓青正面冲突，但作为都卫司的副指挥使，又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走到顾卓青身前，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顾将军，人证物证俱在，这几名案犯，卑职恐怕要先行带回都卫司审问。”

几名涉案士卒闻言，顿时慌乱地抱拳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辩解道：“将军，我们没有杀人！我们真的没有杀人啊！”

王值不为所动，再次向前倾身，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将军，请您配合。”

顾卓青与王值目光交汇，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寒冰。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王值紧握刀柄的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平静而淡漠：“王大人秉公办事，理应如此，请便——”

随着顾卓青的一声令下，几名涉案士卒被粗暴地戴上镣铐，都卫司的人员毫不客气地对他们拳打脚踢，一路推搡着拉出了平西侯府。那个名叫柱子的小卒，更是被拖倒在地，身上挨了好几鞭子，痛苦地哀嚎着。

都卫司此举，无疑是赤裸裸地打了平西侯府的脸面。

在场的苍西郡将士们，虽然怒火中烧，却不敢擅自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百般羞辱。

都卫司的人气焰嚣张地来，又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一片狼藉。

原本热闹的筵席，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草草收场。顾卓青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不失礼节地送走了一众官员。当她转身回到事发地点时，却看到一个面容方正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片破碎的酒杯碎片，似乎在仔细研究着什么。

那年轻人注意到顾卓青的目光，便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或许是蹲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他毫不在意地抖了抖腿，然后向顾卓青拱手施礼，自报家门道：“曹侍郎之子，曹端，见过将军。”

顾卓青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随即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中的那块破损的酒杯碎片上，语气平静地问道：“曹公子对酒水颇有研究？”

曹端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

片刻之后，他才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碎片递给顾卓青，语气中带着一丝看似无礼的意味说道：“平西侯府的酒水，似乎不太好啊，竟然还有渣滓。”

顾卓青闻言，微微一怔，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离开的曹侍郎，突然匆匆折返回来。他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曹端站在顾卓青面前时，顿时脸色一变，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曹侍郎走到顾卓青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连声道歉道：“犬子年幼无知，不懂规矩，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说完，他一把揪住曹端的耳朵，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训斥道：“你这小东西，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害得老夫好找！别给我惹事，听到没有？安分点，在顾将军面前瞎显摆什么……”

说完，曹侍郎再次向顾卓青赔礼道歉，然后拉着曹端匆匆离开了。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顾府的大门重重地关闭了。

顾卓青拿起那块酒杯碎片，用手指轻轻触摸着碎片的边缘，指尖上沾上了一些极其细小的白色颗粒物。这绝不可能是酒水沉淀下来的残渣。

她垂下眼眸，仔细地观察着手中的碎片，心中飞速地思索着。她知道，这个曹公子是在用隐晦的方式提醒她，酒中另有乾坤。

“曹侍郎之子，曹端？”裴煊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这个人，他似乎有些印象，当初在莲花楼，好像有过一面之缘。

“额角好像有一道新疤……”他转过身，看向一旁的齐华，问道，“这个曹端，会不会就是当初与裴世子起了争执，被打破额角的那个曹姓公子哥？”

齐华闻言，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肯定就是他没跑了！额角有疤，又姓曹，除了他还能有谁？”

裴煊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说道：“这个曹公子，倒有点意思。听闻他爹胆小怕事，没想到这儿子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一点也没随了他爹。”

“可不是嘛！”齐华也跟着笑道，“他可是敢当面嘲讽裴世子虚情假意，暗指他被退婚是活该呢！”

“唔……”裴煊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夸赞道，“有眼力，有胆识，是个妙人。”

一旁的林桐，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感到莫名其妙。

这人是有多八卦啊！这种陈年旧事他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还在这里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

身为“引发冲突”的当事人，林桐的耳根不由得微微发烫，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哪有人当着别人的面议论别人是非的……真是太没礼貌了！

她微微偏过头，向裴煊投去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

敏锐地察觉到斜前方射来一道寒光，裴煊连忙抬起头，与林桐古怪地对视了一眼。也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莫名的心虚，立刻识趣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看来，他这多嘴的一句话，又再次得罪了林大小姐。

林桐与他之间的仇恨，恐怕又要再添一笔了。

苍西郡的将士们默默地协助着后厨收拾残局，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脸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场突如其来的命案，像一阵狂风一般，将原本喜庆的气氛吹得烟消云散。

顾卓青面色凝重，神情严肃，仔细地勘察着案发现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大胡子抱着一摞高高的碗碟，正准备走向后厨。可是，走了几步之后，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转过身，走向顾卓青，犹豫着说道：“大帅。”

顾卓青闻声，回过头，看向他。

大胡子是军中的一名百户长，为人耿直仗义，在军中颇有威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难以启齿。

顾卓青见状，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地说道：“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吞吞吐吐的，有话就直说。”

“大帅，”大胡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不是我徇私包庇，柱子确实是我的兄弟不假，但是，我敢用性命担保，他喝醉了酒只会睡觉，绝不会发酒疯，更不会与人急眼打架。这件事情，怎么想都觉得蹊跷，总感觉其中另有隐情。”

“他一个土包子，平日里连扇牌儿都不会玩，更别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羞愧和难以置信，“再说，就算是在玩乐过程中发生了争执，也不至于对几个文弱书生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吧？”

另一个士卒也大胆地走上前来，插嘴说道：“容小的僭越一句，柱子那小子胆小如鼠，当初第一次上战场杀敌的时候，吓得尿了一裤子。平日里，也没见他和谁红过脸。要说他喝醉了酒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