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断义绝情

曹端藏身于屏风之后，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细缝，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雅间内的景象。他虽是第一次耳闻这位裴家小公子的名号，但他却捕捉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

——裴煊那双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半盏残酒，那只搭在酒杯边缘的拇指上，一枚古朴的扳指熠熠生辉。

曹端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了都卫司，领了个清闲的文职。每日与那些粗犷的兵卒厮混，耳濡目染之下，也略微懂得了一些门道。

他注意到，裴煊所佩戴的并非寻常官宦子弟喜爱的玉扳指，而是一枚以鹿骨精心打磨而成的扳指。这种扳指并非装饰品，而是用于拉弓射箭的实用之物。

那枚骨扳指历经岁月的洗礼，磨痕清晰可见，显然是经年累月使用所致。

曹端心中暗自嘀咕，难道这小子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不堪吗？

顺着曹端的目光望去，屏风内，裴煊缓缓抬起了头，深邃的眸子中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迎着宁信侯裴良玉的怒视，不紧不慢地说道：“父亲大人，我本就是一滩烂泥，与世子哥哥有着天壤之别，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父亲大人切莫对我抱有任何期望，孩儿的前程，日后还请您不必再费心了。”

话音未落，怒不可遏的裴良玉猛地踢翻了身下的凳子，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裴煊的脸上：“你生母低贱，难道你也甘愿作猪狗不如的东西吗？”

一直神色淡然的裴煊，骤然抬起头，目光如同一头受伤的野狼，死死地盯着裴良玉。他手中紧握的酒杯，“砰”的一声爆裂开来，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散落在桌面上。

曹端在屏风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道，果然如此，这位裴家小公子，绝非传闻中那般不堪一击。

裴良玉猝不及防，被裴煊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谁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哎呀！”

此时此刻，在屏风之外偷窥之人，绝非只有曹端一人。

世人皆有猎奇之心，这雅间内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屏风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满了看客，那些胆子稍大之人，更是附耳贴缝，看得津津有味，骤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裴煊缓缓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从桌上拿起店家准备的干净帕子，细致地将指间的碎屑擦拭干净。而后，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他再次抬起了头。

仿佛只是片刻之间，他就恢复了之前的镇定自若。

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都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裴煊似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屏风的方向，而后转过头，对裴良玉说道：“父亲大人，这一巴掌，就当是我偿还您给与我血脉之恩。”

话音刚落，他猛然拔刀而出。

裴良玉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裴辉见状，立刻上前挡在了裴良玉的身前，颤抖着声音喝道：“裴煊！你想做什么！”

“唰唰”，裴府的侍从也在同一时间拔出了手中的剑，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裴煊微微一笑，刀尖轻轻一划，用自己的鲜血为这把新刀开了锋，为其增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随后，他拿起两个干净的酒杯，斟满美酒，分别滴入三滴自己的鲜血，将其中一杯放在裴良玉的身前，举起另一杯，一饮而尽。

“父亲大人，骨血之情，已然偿还。从今往后，我裴煊，哪怕是沦为乞丐，亦或是身死道消，都与宁信侯府再无瓜葛，您宁信侯，也再没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还有。”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我的母亲，从未踏入过您宁信侯府的大门，您没有资格出言侮辱她。辱我母亲者，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父亲大人是身份尊贵、体面之人，他日，还请您好自为之。”

齐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此刻，才缓缓地落回原位。

他刚才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煊，生怕他盛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吓得他心惊胆战，要知道，儿子是绝对斗不过老子的，这就是所谓的血脉压制。

没办法，于法不容，于理不合。

与宁信侯争斗又有何意义呢？被骂上几句，挨上一巴掌，也无伤大雅，谁让人家是老子呢？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即便没有被写入族谱，那也是老子，身上流着人家的血，这是不争的事实。

根本没处说理去！

刚才裴煊拔刀的那一瞬间，他真是被吓坏了，要知道，与父亲动手，那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不仅会毁了自己的前程，甚至还会被宁信侯一句话送进大牢，遭受皮肉之苦。

如此一来，裴煊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蛋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可此刻，齐华却渐渐地缓过神来。

他与裴煊一同长大，深知他绝非一个只会横冲直撞的莽夫。

他那颗向来不太灵光的脑袋，突然灵光一现，隐约明白了自家公子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

——裴煊这是在顺水推舟，借着今日之事，与宁信侯府上演一出彻底决裂的戏码。

今日正好借着这些看热闹的人做一个见证，与宁信侯府划清界限。如此一来，日后宁信侯府若是做出什么大逆不道、抄家灭族的事情，也与这个未入族谱的外室子没有任何关系。

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这出戏，是做给旁人看的。至于与宁信侯断绝父子关系，断与不断又有何不同呢？

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他裴煊，有爹生没爹养，压根就没有享受过父爱。

宁信侯府私藏兵器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几日，他跟着裴煊暗中调查，发现宁信侯府不仅在京城的府邸内藏有兵器，就连郊外的庄园里，更是堆积如山。

虽然他们尚不清楚宁信侯究竟意欲何为，但无论如何，宁信侯府此举无疑是在玩火自焚，宛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

他家公子从未想过沾宁信侯府的光，可光没沾着，却溅了一身血，那就太不划算了。

只见裴煊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转身对着林桐说道：“让林姑娘见笑了。”

裴良玉气得浑身发抖，被身边的随从搀扶着。

戏已经唱完，也该离开了。齐华起身，走到里间，准备背起林轩。

裴煊将刀缓缓归入刀鞘，迈开脚步，朝着雅间外走去。

裴辉厉声喝道：“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