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湿衣襟

林桐气鼓鼓地扭过头，那模样，仿佛在说：“我就是不想看你！”她眼帘低垂，眼角还带着点点湿意，显然是刚才哭过的痕迹。大概是心里头憋着一股气，她脸颊微微鼓起，嘴唇紧紧抿着，看上去就像一只被猎人抓住的小兽，既委屈可怜，又带着不甘示弱的倔强。

裴煊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知怎的，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几分压抑的疯狂。这一笑，立刻引来了林桐的怒目而视，她那张原本就带着几分菜色的脸，此刻更是难看了几分，在心里默默地给裴煊记上了一笔。

“都姓裴，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她心里暗暗骂道，“一个王八蛋，另一个……简直是不着调！”

裴煊眼角还带着笑意，下意识地想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如同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来。虽然他念了一上午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梦，梦境本就光怪陆离，天马行空，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可他还是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像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见鬼的四大皆空，根本空不了！”他在心里哀嚎。手指僵在半空，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裴煊连忙装模作样地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方帕子。可当他要把帕子递过去的时候，却又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惊慌失措地把帕子收了回来。

林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是在搞什么鬼。裴煊极少露出这种慌乱的神色，他不安地搓动着手指上的扳指，企图掩饰自己的窘迫。一个常年挽弓射箭的糙汉子，身上怎么会有帕子这种矫情的东西？他怀里的这方帕子，还是当年林桐安慰他的时候，让他擦眼泪用的。

那一日他肝肠寸断，哪里还记得把帕子还给人家？后来，也没了机会归还，这帕子便成了他贴身携带之物。这突如其来的慌乱，让裴煊的五感更加敏锐。雨后的空气湿漉漉的，将原本就淡雅的香味压得格外明显，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裴煊原本就有些神魂不稳的三魂六魄，险些又要再次梦游而去。他攥紧拳头，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下手心，这才勉强将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拉了回来。“咳……”他含糊地解释道，“帕子脏了，就不唐突姑娘了。”

帕子并不脏，他从未用过。幸好，头戴斗笠的林府车夫及时出现，解救了他于水火之中。车夫看到林桐走近，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姑娘，咱们现在就回府吗？”车夫常年与马打交道，嗓音洪亮，他这一嗓子，立刻把林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也化解了裴煊的尴尬。

林桐对着车夫点了点头：“嗯，周伯。”车夫走到轿子前，将上轿用的马扎放好。“多谢裴公子，这披风……”林桐原本想道谢，然后将披风还给裴煊，但她的目光扫过披风的衣角，犹豫了一下。裴煊身材颀长，这披风穿在他身上，直垂到脚下。这一路走来，披风的衣角沾染了不少地面的雨水，已经有了些许污渍。

于是，林桐改口道：“这披风我就先穿回府了，改日再送还。”裴煊收敛心神，转过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顶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厚颜无耻地说道：“不急，相识一场，来日方长。”林桐踩着马扎，正要上轿，突然回过身来问道：“不知裴公子的宅院在何处？”既然裴煊不住在宁信侯府，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又该如何归还衣裳？难不成，要跑到那荒无人烟的密林茅草屋里去？

裴煊似乎走了一下神，他愣了片刻，才回答道：“长兴街往西，第三条横巷拐进去，东北方向的那处院子。门口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银杏树。”说完，他隐晦地看了林桐一眼，问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吗？——你还记得吗？那处院子，林桐曾经去过。裴煊知道她一定不会记得，可心里那根弦，还是极其细微地紧绷了一下。这句话，十年前他带她指路的时候说过，原封不动。

林桐眨了眨眼睛，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显然她对这个住址没什么印象。“应该记住了。”她说，“但是，我分不清方向。”裴煊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微微松了口气，但眼底却又闪过一丝黯淡。他既害怕林桐认出自己，可心里又矛盾地希望她能对自己有一丝印象。

事实上，小丫头确实一点也不记得他了。裴煊在心里自嘲一声，觉得自己一定是走火入魔了。大约是脑袋里被塞满了浆糊，连着心也一起堵住了。“无妨。”裴煊仿佛早就知道林桐不辨方向，会犯迷糊一般，说道，“我自会去找你。”

“不行！”林桐蓦地瞪大了眼睛，“你不许再翻墙头！”此话一出，先是把春萍吓了一跳。她心想：“这裴六公子，何时来过府上？”裴煊看着林桐，没有说话，嘴角却微微翘起。

转身之际，裴煊不经意地扫过林府的车马，目光在车轱辘下停留了片刻。他上前两步，对着林府的车夫提醒道：“回城的路，有一段不太好走，会有积水，泥泞路滑，小心一些。”“多谢贵人提醒。”车夫道谢之后，扬起马鞭，林府的车马便上了路，渐渐远去。

车马远去，齐华在裴煊身后探出脑袋，问道：“公子，咱们还去拜三清殿吗？”鼓钟声声，在山间回荡。裴煊摇了摇头：“不了。”求人不如求己，心病还需心药医。

齐华又问：“那咱们回去？回茅草屋，还是回长兴街？”裴煊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齐华自顾自地做了决定：“今天暴雨，茅草屋肯定漏雨。回头找个时间，得好好修葺一番才行。还是回长兴街吧，长兴街方便些，还能随时见到林家姑娘。”

裴煊仿佛故意要和他作对一般，纵身跃上马背，斩钉截铁地说道：“回茅草屋。”齐华张了张嘴，吃了一嘴的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