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雷霆诺言

阴云密布，天色压抑得仿佛要塌下来。裴辉铁青着脸，怒斥道：“萧氏没教过你规矩吗？滚开！”

面对盛怒的裴辉，裴煊却丝毫不恼，他云淡风轻地摊开双手，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世子息怒，这雨下得可不小。”

周围稀稀落落站着一些避雨的香客，碍于身份，裴辉不愿与这庶出的“贱种”多做纠缠，他狠狠地剜了裴煊一眼，便绕过他，径直走到林桐面前。

“阿襄，”他语气低沉，带着一丝恳求，“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林桐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仅仅几日不见，昔日里风度翩翩的裴世子，如今却形容憔悴，脸色蜡黄，眼底泛着青黑，整个人都显得颓废不堪。

春萍心中一紧，连忙向前挪了几步，张开双臂挡在自家姑娘身前，结结巴巴地说：“谈、谈什么？你想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还是免了吧？”

她听闻前些日子，裴世子在莲花楼借酒浇愁，大概是心中郁结，喝醉了酒便失了分寸，与邢部侍郎之子曹端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砸了一只酒杯，不偏不倚，正砸在曹端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春萍实在担忧，他今日拦住姑娘，不知又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裴辉对春萍的阻拦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始终紧锁在林桐身上。

他向前走近了几步，语气急切地对林桐解释道：“阿襄，我与那些青楼女子之间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误会，我从未留恋于风月场所。”

林桐当然知道他并未沉迷于声色犬马。

她很清楚，裴辉生性清高孤傲，与他那风流成性的父亲截然不同，宁信侯裴铮向来是来者不拒，而裴辉却有着自己坚守的一套底线。

他或许也会出入秦楼楚馆，逢场作戏，与同僚觥筹交错，醉生梦死，但他仅仅是逢场作戏，绝不会对身份卑微的烟花女子动真感情。

他真正欣赏的，是像陈芷瑶那般，出身高贵，才情出众，如白莲般圣洁高傲的女子。

甚至在上一世，他所纳的那些妾室，也都是出身于官宦之家的贵女。

但是，那又如何呢？

这些，她早就一清二楚了啊。

林桐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二哥哥，都过去了，往事不必再提。”

“二哥哥”这个称呼，是他们两人在尚未谈婚论嫁之前，林桐对裴辉的专属称谓。

林桐自己明明有亲生的二哥，却偏偏称呼裴辉为“二哥哥”，当初，这个称呼叫得有多么亲昵，如今，听起来就有多么的冷漠。

她这分明是在提醒裴辉，你我如今只是“兄妹”关系，只能以兄妹之礼相待。

“阿襄。”裴辉眼中充满了痛苦，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我们十几年的情谊，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林桐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二哥哥，木已成舟，如今信与不信，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裴辉不肯放弃，继续逼近：“阿襄——”

林桐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乌云翻滚，沉重地压了下来，闷雷声声，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裴世子请珍重。”林桐说完，便抬脚走出了长廊。

裴辉见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阿襄！”

林桐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裴世子请自重！”

裴辉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不肯放手：“阿襄，我是真心待你的，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定遭天打雷劈！”

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话音刚落，天空中便轰隆隆地炸响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霆，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将林桐的脸色映照得惨白如纸。

“你给我住口！”林桐原本平静的表情骤然变得惊恐起来。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模糊了视线，她眼神凌厉地紧盯着裴辉的眼睛，四目相对。

天地可鉴？

真心待我？

你与兵部侍郎温平沆瀣一气，为了帮助燕王夺权上位，不惜陷害我全家！导致林府血流成河，林氏一门断子绝孙，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而你，却只用一纸休书，便将我送入了暗无天日的教坊司，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心吗！

林桐胸口剧烈起伏着，前世种种惨痛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痛彻心扉，几乎无法呼吸。

裴辉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朦胧。

不知不觉间，眼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流入口中，一片苦涩咸腥。

春萍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如此失态的模样，吓得面色惨白，手足无措：“姑、姑娘？”

“阿襄，我真的……”裴辉的声音嘶哑而艰涩，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般，“我真的舍不得你，我放不下你啊……”

春萍彻底呆住了，甚至忘记了给自家小姐撑伞，任凭冰冷的雨水将林桐的衣衫打湿，顺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汇聚成一道道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没入精致的锁骨之中。

她纤细的身子在寒冷的雨中瑟瑟发抖，紧紧攥着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色。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将裴辉紧抓着林桐胳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裴煊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身上那件带着淡淡暖意的披风解了下来，轻轻地披在林桐身上，然后细心地将披风的系带系好，这才在她头顶撑开一把伞，语气温和地说：“雨天寒凉，林姑娘可别受了风寒。”

裴辉见状，向前迈出一步，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裴煊却突然回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隔着密集的雨帘，裴辉竟然被他那深邃的目光激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那道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如同闪电般一闪而逝，转瞬间便隐没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

裴煊语气平静地说：“世子身份尊贵，还是暂且留步吧，就由我代劳，送林姑娘一程。”

裴辉缓缓地放下抬起的手，默默地看着林桐的背影在风雨中渐行渐远，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幽光。

林桐一路沉默不语，任由裴煊护送着她来到了太清观的山门外，林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这件披风很暖和，能够有效地阻挡寒风的侵袭，似乎还带着它主人的体温，散发着淡淡的暖意，闻起来还有一股阳光的味道，身处沉郁阴霾之中的林桐，在感受到这股温暖之后，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倾盆大雨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裴煊和林桐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裴煊将手中的伞微微压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林姑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必如此痛苦呢？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遍地都是吗？”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仿佛退婚这件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值得为此而伤心落泪。

然而，此刻心不在焉的林桐，却并没有意识到裴煊话语中的安慰之意。

“……嗯？”林桐猛然回过神来，愣了愣，有些茫然地问道，“我没有啊。”

“没有？”裴煊略带诧异地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地说，“没有就好。”

林桐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太清观里失态了，实在是丢了颜面，一股羞窘和尴尬之情涌上心头，让她的耳根都微微泛起了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语气闷闷地说：“要你管。”

裴煊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戏谑：“裴某可是见不得美人落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