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狭路逢

雨幕之中，她仿佛只是在欣赏这如丝如缕的雨景，语调轻柔而漫不经心：“我不过是深闺里一个绣花的女子，见识浅薄，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关心，向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世子爷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呢？”

话锋一转，她又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起来，那日裴府园林里突然蹿出了许多野猫，多亏了六公子您出手相助，才帮我从那些野猫爪下找回了香囊呢。”

从裴辉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林桐的半边侧脸，由于两人身高的差异，她那小巧的下巴显得格外精致，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眸子，如同闪烁着波光一般灵动。

裴辉心中一动，莫名想起了苍西郡特有的一种红毛小狐狸，狡黠而惹人怜爱。

他略微挺直了身躯，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地说道：“林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中秋之夜，承蒙宁信侯府酒水款待，还未当面致谢，如此说来，我们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

林桐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那夜她不仅吐了个天翻地覆，还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在心里暗暗腹诽：“你这人来无影去无踪，当林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谁要和你这瘟神扯平！”

她索性不再搭理裴辉，将头转向一侧，任由雨水敲打着银杏叶，发出淅沥的声响。

“姑娘——”

春萍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替齐华引路之后，她便急着回来寻自家姑娘，可是偌大的地方，她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林桐的身影。

她先是在方才躲雨的银杏树下找了一圈，这才看到姑娘的身影——原来林桐正与一位陌生的男子站在长廊之下，那男子正撑着伞，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姑娘——”

春萍顾不得许多，一路“啪叽啪叽”地踩着水洼，朝着长廊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在三清殿里寻了一圈未果的裴煊，正准备迈步离开，恰好听到了春萍的声音。

这段时间以来，裴煊的心情一直十分郁闷，他想要挽回林桐的心意，可是数次登门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他的心中，的确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女子，可是那个女子在一年前就已经嫁入了王府。

自从陈芷瑶嫁入王府的那一刻起，裴煊便彻底断了念想，他明白自己此生与陈芷瑶再也不可能了。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林桐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如此坚决地要与他退婚。他什么都没做啊，只不过是写了几封寄托情思的书信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林桐一直闭门不出，裴煊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她，于是便暗中派人监视林桐的动向。今天恰逢休沐之日，他听小厮来报，说是林桐出门乘轿，往京郊太清观的方向去了。

于是，他便急匆匆地追到了太清观。

“阿襄！”裴煊疾步上前，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林桐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背瞬间僵硬了起来。

裴煊看到了裴辉，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注意到他与林桐并肩而立，还体贴地为林桐撑着伞，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嫉妒，语气冰冷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辉侧过身，目光如刀一般射向裴煊。

裴辉的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父亲不是已经给你引荐了先生吗？我听说你这些日子以来，根本没有去拜见过先生。父亲派人去了长兴街，可是院门紧锁，你已经数日不归家了，又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裴煊在中秋节那天，突然出现在宁信侯府，着实让宁信侯裴良玉与裴大娘子吃了一惊。但是当时满堂宾客都在场，裴大娘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赶出去。

或许是人上了年纪，就容易追思过往，又或许是因为裴煊与他的生母萧氏长得太过相似，宁信侯回想起当年与萧氏的短暂欢愉，心中竟然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生出几许愧疚之情。

萧氏身份低贱，裴煊没能入裴家祖谱，但是裴煊怎么说也是裴家的骨血，他作为父亲，也应该给这个儿子谋个前程。

中秋午宴之后，他将裴煊叫到书房训话，简单地询问了裴煊这些年来的境况，随后便给他安排了一位先生。

裴良玉心想，他这个便宜儿子恐怕是废了，这些年四处游荡，学业肯定也荒废了。他打算让裴煊跟着先生先学几年，如果能够考取功名自然最好，如果不是那块料，那日后在衙门里给他安排一个小吏的差事，也算是尽了他们父子一场的情分。

谁料到，先生却传回话来，说根本没有见到裴煊的人影。宁信侯顿时火冒三丈，大骂裴煊烂泥扶不上墙，果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面对裴辉的质问，裴煊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已经这个岁数了，宁信侯才想起给我找先生，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裴辉听出了他话中的阴阳怪气，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煊笑了笑，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庞，语气恭顺地说道：“我天生就是个低贱的种，哪里是什么读书的材料？难为侯爷还念着我，为我考虑。”

他这番话说得自轻自贱，裴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林桐，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怎么会和阿襄在一起？”

裴煊将手中的伞收了起来，语气淡淡地说道：“我和谁交朋友，难道还要经过裴世子的同意吗？”

他的语调看似随意，可是话里却带着一股尖锐的讽刺。

裴辉的亲随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对着裴煊怒喝道：“六公子，你怎么跟世子说话呢？”

林桐微微一惊，一个下人竟然敢如此以下犯上？裴六公子虽然养在外院，但好歹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子。

裴煊根本没有正眼瞧他一眼，只是慢条斯理地抖落着伞上的雨滴。

齐华见状，立刻上前一步，笑着勾住了那亲随的脖颈，将他拖到一旁，搂着他往前走去，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这位兄弟，依你之见，应该怎么说话？”

他笑眯眯地说着，搂着那人越走越远。

从背影看过去，两人勾肩搭背，动作十分亲密，可是搂着肩膀的手却越收越紧，仿佛要将那人的臂膀生生捏碎一般——那是一双只需两根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人脖颈拧断的手。

那亲随顿时感到一阵剧痛，后背也冒出了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碰上了硬茬。

裴辉听出了裴煊话中的轻狂之意，一腔怒火顿时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他是宁信侯府的嫡子，是尊贵的世子爷，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他裴煊又算什么东西！

无非就是一个低贱的外室子罢了，给他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