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闺阁惊梦

府上自酿的果酒，醇香浓郁，回味无穷，虽名为“果酒”，实则酒劲刚猛，远胜市面上的寻常货色。

林桐猛然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窗外天色已然泛白，一抹鱼肚白悄然晕染开来。她一时有些怔忪，呆呆地躺在床榻之上，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裴煊那厮呢？昨夜拼着小命护她周全，他，他现在是否还安好？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柔软的床榻上翻身而起，顾不得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衫，急切地环顾四周，然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点裴煊的影子？就连方才还摆放在案几之上的那支箭矢，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昨夜的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仅仅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

如果不是那孤零零地横倒在地上的空酒瓶，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真实，林桐几乎就要被这过于逼真的幻觉所迷惑了。

她顾不得多想，急匆匆地掀开轻薄的丝绸被子，赤着脚下了床榻。她快步走到房门前，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院中的下人们早已开始忙碌起来，正有条不紊地清扫着庭院，擦拭着地面。下人们见到林桐突然出现，脸上皆是露出了略带惊讶的神色。

平日里，这位小主子向来是嗜睡如命，不到日上三竿是绝不会起床的。因此，她们在清晨打扫庭院之时，总是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扰了她的清梦。

“可是奴婢们不小心吵醒姑娘了吗？”一位看起来颇为年长的嬷嬷，略带歉意地问道。

林桐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未在意嬷嬷的问话，而是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困惑的问题：“嬷嬷，你们可曾见到有什么生面孔的人进出过这玲珑苑吗？”

嬷嬷被林桐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彻底搞懵了，她茫然地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一个年轻的小婢女，疑惑地问道：“咱们这玲珑苑，最近有添新人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小婢女连忙摇了摇头，恭敬地回答道：“回嬷嬷的话，并没有呀。”

“唔……”林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她独自一人伫立于屋檐之下，微微抬起头，凝望着那逐渐明亮的天空，心中却是在飞快地思索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林家世代都是武将出身，府上的家将也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手上有真功夫的练家子。因此，林府的安防保卫向来都做得滴水不漏，固若金汤，从未出现过任何纰漏。然而，昨夜竟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闯入，而且府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刺客潜入之事暂且不论，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裴家六公子，竟然也能在林府之中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道是林府的家将们因为过年过节的缘故，贪杯偷懒，疏于防范，以至于变得如此松懈了吗？还是说，他们的身手已经退步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以至于连一个无名之辈都无法应付了？

那个清晨，林桐一反常态地没有选择睡回笼觉，而是破天荒地绕着整个林府巡视了一圈，仔细地检查了各处的安防情况。

在用早膳的时候，她特意向自己的父亲，语气委婉地提起了昨夜之事：“爹，女儿昨夜半夜时分，隐约听到屋顶上似乎有什么动静，莫不是最近京城里闹贼，那些梁上君子们又开始出来活动了？”

林家是武将世家，没有那些文人墨客般的讲究。该严格的地方，自然是管得极严，一丝不苟；而该放松的地方，也绝不拘泥，不会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条条框框，诸如“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在林家是绝对不存在的。

林仲安听了林桐的话，顿时一脸震惊，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神情严肃地问道：“竟有此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莫不是野猫吧？”坐在他对面的林轩，也就是林桐的三哥，笑着调侃道。

显然，他根本就不相信会有哪个不开眼的贼人，胆敢跑到他们安国公府上来行窃。

“是人，不是猫。”林桐语气肯定地重申道。

她优雅地端起一碗熬制得软糯香甜，还加入了无数种名贵药材，精心熬制了两个时辰的润肺清粥，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碗，对着自己的父亲，一本正经地说道：“爹，加强府中的防卫总是好的，小心驶得万年船，防患于未然嘛。这世上胆大妄为的贼人可不在少数，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林仲安听到女儿这番话，嘴角微微一翘，那张向来严肃板正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欣慰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桐儿真是长大了啊，从前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道吃喝玩乐，琴棋书画是一窍不通，如今竟然都开始操心起府中安防的事情来了，不错，有长进，爹很欣慰啊。”

林桐仔细地咂摸了一下自己父亲的这番夸奖之言，总觉得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意味，怎么听都不像是真心的夸奖。

她爹这分明就是在拐弯抹角地数落她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饭桶呢。

“爹——”

林桐不满地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把口中那口养肺去火，味道略带苦涩的药粥咽了下去，一双弯弯的柳叶眉，都快要气成两条毛毛虫了。

餐桌上的其他家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尤其是她那个最喜欢捉弄人的三哥哥，更是冲着坐在主位上的老祖母，一脸古怪地挤眉弄眼。

原本他们还以为，昨日在裴府发生的那件事，会让林桐的心情大受影响，回过神来之后，总得低落那么几日。可是，今天一见，却丝毫没有瞧出她有任何不痛快的样子，依旧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没事人似的。众人见状，便心知肚明地放下了心来。

毕竟在他们这些长辈的眼里，林桐和裴家的世子爷裴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前，她对裴衍可是中意得紧，日常只要提起裴衍的名字，脸上便会洋溢着满是爱慕和欣喜的光彩。

有些事情，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会在意的。就像一根刺扎进了肉里，哪有不疼的道理呢？

不过，他们家的这位小祖宗，貌似还真是天生就少根筋，缺点心眼。事情过后，就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什么都没耽误。

嗯，这样也好。

人嘛，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潇洒一点才好。

林轩用完了早膳，漱了漱口，临回书房之前，瞧见林桐正微蹙着眉头，似乎还在思量着什么事情。他忍不住卷起手中的书册，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瓜子。

“放心吧，就算真有小蟊贼想要打咱们府上的主意，他们也绝对入不了府门的，更没那个贼胆。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又不是有什么乱臣贼子要攻打咱们府门，你个小丫头瞎操心什么安防的事情？”

林桐闻言，顿时感到有些一言难尽，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那个裴六公子隐瞒，帮他保守秘密，以至于有话都不能直说，真是憋屈死了。

“桐儿说得也不无道理，府上的确是该好好操练操练了。”坐在上首的容嘉茂，接过话音，语气认真地说道。

“嗯，没错，业精于勤荒于嬉，不可懈怠啊。”林桐连忙点头附和道，同时对着容嘉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然而，下一刻，当她听到自己的娘亲接下来所说的话之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再也笑不出来了。

就听容嘉茂语重心长地说道：“桐儿，你自幼身子弱，为娘一直舍不得让你练功习武，吃那些苦头。不过……”

她话音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不会一些傍身的功夫可不行啊！仅仅只是一只拳头大的小猫，都能伤着你，昨日你脖颈上的那道伤痕，若是再偏上那么一点点，伤在了脸颊上，那该如何是好？那可就彻底毁容了啊！”

“娘，那只猫可比拳头大多了。”林桐忍不住小声地如实纠正道。

容嘉茂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林桐立刻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然后默默地伸出左手，夹了一根翠绿的小咸菜，把自己喋喋不休的小嘴巴堵上了——

她并非是左撇子，这一切都要拜她那位“贤惠”的亲娘所赐，她的右手现在还肿着呢，根本就不能自如活动，弯都弯不起来，更别说是用筷子夹菜了。

“从即日起，不许再赖床了，每日卯时二刻起床，跟着你三哥一同练功习武，强身健体！”

“至少也要学会一些拳脚功夫，不至于再被一只野猫给欺负了。”

林桐听了自己娘亲的这番话，顿时追悔莫及，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她这算不算是自己搬起石头，然后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脚啊？

其实，林桐很想实话实说，她脖颈上的那道伤痕，根本就不是被猫抓伤的，而是她自己用指甲抓出来的。就算她再怎么废物，再怎么打不过一只猫，可她总会躲吧……

之所以要故意把自己抓伤，无非就是为了让自己当时看起来更加可怜，更加狼狈一些，从而博得一些同情罢了。

但是，话到了嘴边，在她的牙齿之间溜达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又“咕嘟”一声，被她给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