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色除夕

“对不住了，小公子，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当差的守卫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说道。

裴煊感觉自己像一只破麻袋，被人拎着后脖颈，毫无尊严地从石阶上扔了下去，一路滚落进冰冷的雪堆里。那扇沉重的大门，无情地在他面前再次紧紧关闭，发出令人绝望的“砰”一声闷响。

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浑身疼痛，再次上前拍打着大门，声音嘶哑地呼喊着，然而，那扇冰冷的大门却纹丝不动，任凭他如何哀求，也没有再开启一丝缝隙。

绝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地笼罩着裴煊。那个寒冷的夜晚，为了寻一位大夫救治重病的母亲，他几乎跑遍了半座京城，可是，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夜幕深沉，天空中却绽放着绚丽的烟花，姹紫嫣红的光芒映照着整个京城，到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热闹非凡。然而，这热闹的一切，却与裴煊的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更加感到孤立无援。

“嗖——”

突然，一枚孩童玩耍的小炮仗，冷不丁地在裴煊的脚下炸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对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毫无反应。

“啊，小哥哥，对不起呀，我没看到你经过。”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带着几分歉意，突然传来。裴煊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氅衣，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蹦蹦跳跳地朝着他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嬷嬷，小心翼翼地护卫着。

小姑娘的脸蛋肉嘟嘟的，充满了稚气，她跑到裴煊身旁，睁着一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一脸抱歉地说道：“哎呀，你哭了呀？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方才我点炮仗的时候，没看见你，不小心扔你脚下了，对不起。”小姑娘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裴煊，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

被一个小姑娘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地掉眼泪，裴煊感到有些羞愧。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起被雪水浸湿的鞋子，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他难堪的地方：“没事。”

小姑娘却并未因此作罢，她从怀中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快步追了上来，语气关切地说道：“还说没事呢，没事你怎么会哭呢？”

“我说了没事。”裴煊的语气有些僵硬，带着一丝不耐烦。

小姑娘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的不悦，仍然仰着小脸，看着这个哭得湿漉漉的小男孩，轻声说道：“擦擦眼泪吧，我娘说除夕日是不可以哭鼻子的，要笑，否则一年都不吉利。”

听到“不吉利”这三个字，裴煊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停下了脚步。

“你就别怪我了，我真不是故意朝你扔炮仗的。”小姑娘继续说道，声音软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不是你……与你无关。”裴煊低声说道，声音沙哑而无力。

“那你为什么哭呀？我爹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姑娘好奇地问道，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裴煊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将脸深深地埋入指间，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姑娘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知道他心里一定非常难过。

“我娘病重，我给她请不到大夫……”裴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

“啊？这样啊……”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把手中的那方雪白的帕子，塞到裴煊的手中，然后像一只小鹿一般，转身跑开了。

她一边跑，一边说道：“你等我片刻，我给你寻大夫。”

小姑娘跑向了身后那座高大巍峨的府邸，那一抹火红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裴煊怔怔地看着她跑进去的那扇朱漆大门，门上高悬着的牌匾，在灯笼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上面赫然写着“安国公府”四个大字。

那个夜晚，当小姑娘拽着府里的大夫，跟着裴煊匆匆赶到那处破败的小院之时，萧氏已经油尽灯枯，弥留之际，只吊着最后一口气，苦苦等待着裴煊回来。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萧氏最终还是去世于那个本该阖家欢乐的除夕之夜，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萧氏很美，即使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容颜依旧美丽动人。

齐华缓缓地俯下身子，跪倒在地，老嬷嬷一边啜泣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萧氏从脚到头盖上白布。当白布盖到脖颈之时，却被裴煊突然拦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与一般女子柔和的五官不同，萧氏的五官眉眼格外立体深邃，是一种独特的美，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她静静地躺在榻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而宁静。

裴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甚至连眼睫都不曾眨动一下。他知道，榻上之人，再也不会温柔地唤他一声“峥儿”了，往后在这世上，他便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好孩子，你哭几声，送送你娘。”嬷嬷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声叮嘱道。

裴煊的嘴角剧烈地抖动着，他想要哭，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了，仿佛所有的泪水都已经流干。

那张惨白如纸，却过分美丽的脸庞，在裴煊的眼前无限放大，画面陡然一转，萧氏的脸，竟然变成了另外一张年轻的面孔。

那是她在冰冷的牢狱之中，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的模样。

他得到消息后，不顾一切地从苍西军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可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他还是晚了一步。

似乎在他的生命里，总是会晚一步。

无助而悲怆的情绪，像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像是一张看不见的牢笼，将他紧紧地包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昔日曾雪中送炭的那个善良的小姑娘，最终却死于冰冷的牢狱之中。

隔着冰冷的铁栏，他看见一贯明媚的她，穿着一身艳丽的衣衫，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可她再也不会说话了，她紧闭着双眸，静静地躺在狱中冰冷的地面上，颈间是大滩刺目的血水，触目惊心。

“不要死，不，不要……”

……

“哎呀！”

林桐的手猛地被人抓住，猝不及防之下，吓了她一大跳。

她疑惑地回头，看着昏迷中急促喘息的裴家六公子，只见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于梦中痛苦地呓语着什么，表情很是痛苦，似乎梦到了什么惨痛之事。

“奇怪诶，凶悍的恶狼也会做噩梦吗？”林桐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道。

眼前的景象告诉她：还真会。

“松手，我要想办法给你解毒呀。”她用力甩了甩手腕，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

手反而被他抓得更紧了。

裴煊的手死死地扣着林桐的手腕，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掰开。

他的掌心干燥而粗糙，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这样的一双手，在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中，极为少见。但林桐却并不陌生，因为她爹爹和她大哥二哥的手，都是这般粗糙。

小时候，爹爹和哥哥们每每从边关回京，一见面便会高兴地把她举高高，轮着掐她的脸蛋，粗粝的指腹磨得她脸蛋生疼，却也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温暖。

昏迷中的人，仍然在不安地呓语着，神情痛苦不堪。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着青色，带着冰冷的寒意。大概是力道太大，林桐觉得自己的手腕隐隐发麻，一路麻到指尖。

“嘶……你吃什么长大的啊，人都晕了，手劲还这么大。”林桐忍不住抱怨道。

她心里暗自嘀咕着，也不知这个不着四六的裴家六公子，究竟闯了什么祸事，竟然惹来了杀身之祸。为了顾及他的前程和名声，林桐便没有自作主张地惊动旁人。

手被他紧紧地扣着，无法动弹，既无法亲自对他施救，又不能随意唤大夫前来。

这可如何是好？

他若是死过去怎么办？

林桐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榻上之人，隔一会便小心翼翼地探一探他的鼻息，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结果，她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盯着盯着，酒意渐渐上头，也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