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祠堂饿

裴府浩浩荡荡数十人，锣鼓喧天而来，本该是喜气洋洋的大日子，谁知准新娘竟不翼而飞，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宁信侯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

无端端地传出拒婚的丑闻，安国公府颜面扫地是小，日后桐儿的婚事还如何再议？

林桐默不作声，垂首伸出了手掌。

若能挨一顿板子便能将这桩与裴辉的婚事作罢，那这顿打，也算值了。

手掌方才伸出，“啪！”一根戒尺狠狠抽在掌心，她咬紧牙关，将那声闷哼生生咽了回去。

退婚之事，谈何容易？莫说王侯公卿之家，即便是寻常百姓，若非天大的变故，也鲜少有在请期这等紧要关头骤然悔婚的。

林桐明知自己理亏，只得咬牙忍受，一声不吭。

清脆的戒尺声重重落下，春萍奋不顾身地挡在了小主子身前，肩膀与胳膊也跟着挨了几下，甚至有一戒尺险些落在她脸上，幸亏林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推开，否则恐怕就要破相了。

“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何想要与裴家世子退婚？”容嘉茂怒声质问道。

林桐疼得满头冷汗，眨去睫毛上的水汽，有气无力地胡乱编了个理由：“宁信侯府后院人口复杂，子女众多，定少不了龌龊事端，徒增烦恼。”

“这便是理由？”容嘉茂气极反笑，“放眼整个京城，哪家官宦不是如此？”

正当厅堂内乱作一团之际，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骤然传来。

“爹，娘，祖母醒了！”

容嘉茂闻言，面色稍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只见一位眉目清秀，神采奕奕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他先是关切地望向狼狈不堪的林桐，而后恭恭敬敬地向安国公与容嘉茂行礼。

来人正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林轩。

安国公有三个儿子，长子与次子自幼习武从军，而三子林轩则留在老太太身边，由老太太亲自教养。

年初，老太太偶感风寒，病愈后，对平江老家的亲人思念不已，便带着孙儿林轩回了趟老家，住了小半年，赶在中秋节前返回京城。

谁知今日刚回京，便得知襄丫头失踪的消息，一时心急如焚，竟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容嘉茂收回手，遥遥点了点林桐：“罚你跪祠堂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待安国公与容嘉茂前脚刚走，林轩便急忙上前扶起林桐：“让三哥看看伤势。”

“三哥哥……”林桐怔怔地望着林轩，贪婪地描摹着三哥的面容，过了许久，猛地扑入他的怀中，“三哥哥，我都快想死你了，你和祖母怎么才回来？”

上一世的庆隆二十年，林轩金榜题名，被外派任职，谁知赴任途中，为了救一方百姓，不幸被流寇乱箭射杀。

隔世重逢，林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轩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三哥哥还能一直留在平江不成？”

说着，他心疼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林桐被打的右手肿得像个馒头，红彤彤的，仿佛不用煮，可以直接下口了。

“……母亲怎会下如此狠手。”

林轩从怀中掏出一瓶外伤药，小心翼翼地给林桐敷上，又用细布仔细地包扎起来。

林桐惦记着祖母的身体，满怀歉意地轻声问道：“三哥哥，祖母当真醒了吗？”

林轩抬眼，平静地说道：“还没。”

“啊？”林桐惊呼一声。

“啊什么啊，我若不谎称祖母醒了，将母亲支走，恐怕你这只‘猪蹄’就要变成两只了。”林轩无奈地说道。

早在容嘉茂让庄嬷嬷取戒尺时，庞虎就偷偷跑到老太太院里，将此事告知了林轩，林轩拿着药便匆匆赶了过来。

可即便如此，林桐还是被打得不轻。

至于祖母……

他倒也没说谎，的确方才醒了一下，可随即又昏睡了过去。

林桐上好药后，还未来得及用膳，便被管家“请”去了祠堂。

“母亲。”林轩替林桐求情道，“小妹尚未用晚膳，祖母一向疼爱小妹，若是得知她又挨饿又跪祠堂，岂不要心疼坏了？不如先让小妹用完膳，再跪祠堂也不迟。”

容嘉茂此刻还在为如何向裴府解释而烦恼不已，正气得肝疼，她挥了挥手：“让她饿着吧，也好长长记性。”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如何在佳节之际，将此事圆满解决，着实需要好好斟酌。

既不能贸然说林桐悔婚私自逃走，更不能谎称她被劫匪掳走。

前者有损两家和气，后者则会让她失去名节。

容嘉茂在厅堂内踱步，思虑片刻，她向林轩招了招手：“轩儿，你亲自去裴府送信，就说你妹妹已经回来了，是随你们一同回来的。让他们不必担忧。”

“就说下人误报了消息，桐儿误以为你祖母今日一早就可入京，难得她一片孝心，一大早便私自出城迎接，结果不慎坠入池塘，这才耽误了回程，延误了大事。”

“是，母亲。”林轩刚要离开，又被容嘉茂叫住。

“轩儿，多带些平江的土特产过去。”

这边林轩前往裴府登门报信，那边祠堂中的林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轮明月高悬于空，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孤零零地跪在祠堂内，只有烛光与她相伴。

林桐丝毫不怪母亲责罚她，只是饥饿感实在难以忍受。

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眨了眨眼，将目光投向了供桌上的祭品。

“列祖列宗，后辈在此冒犯了。”林桐磕了一个头，嘴里念念有词，跪着向供桌挪动。

跪了许久，双腿早已麻木，这一动弹，那种滋味别提有多酸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