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月下逢

“可惜，你已不在。”她喃喃低语，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失落，眼眸深处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来，仿佛被夜色吞噬。

她独自一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就像是在与一位老友促膝长谈，那些积压在心底深处的话语，也只有在此时此刻，才敢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们会再次相见，但我却又无比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因为……”她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纤细的手上，“这双手，早已沾染了太多的罪孽，未来恐怕还会沾染上更多的鲜血。”

“若非这乱世，又怎能迎来真正的安宁？我一定会实现当初我们之间的承诺，哪怕是为此而屠尽天下之人，也在所不惜……”

她微微垂下头，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那笑声在冰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一般。

“其格，你能原谅我的，对吗？”

随着她轻轻松开手指，那盏点燃着微弱烛火的花灯便缓缓地随着流动的溪水飘向远方。

世人皆说，世间所有的溪流、河流、湖泊、海洋都是相互连接的，而流水最终归去的方向，便是那神秘莫测的彼岸。

在祭奠逝者的日子里，往生之人便可以在彼岸静静地等候来自现世的思念，而承载着这些沉甸甸思念的，正是一盏盏璀璨夺目的花灯。

宁舒雅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盏摇曳的烛火，看着它缓缓地飘向远方。然而，花灯并没有飘出太远，在那昏暗的烛光之中，她竟然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她顿时吓得站起身来，连忙将手中的灯笼高高举起。

花灯已经飘远，眼前的视线再次被黑暗所笼罩。尽管月光皎洁明亮，但溪流两旁的树影重重叠叠地落在水面上，让她根本无法分辨刚才在花灯经过的地方，究竟是人影还是树影。

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吗？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跑到溪水里呢？

而且，这里距离府邸的大门并不算太远，只要她稍微提高嗓音呼喊一声，那两名身手高强的护卫立刻就能赶过来。所以，就算是胆大包天的贼人，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选择在大半夜趟水潜入才是。

宁舒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壮着胆子向前走去，来到溪流旁边，缓缓地将手中的灯笼举得更高。

随着灯笼中的烛火渐渐照亮了溪面，宁舒雅这才发现，原来此处的溪水越往中间越深。岸边树木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显得有些鬼魅，但绝不是自己刚才看到的那般景象！

刚才那个身影，分明是在水面之上的……

随着灯笼被举得越来越高，宁舒雅吓得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但在看清楚水中那人的脸庞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如同被扼住喉咙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张大人？”宁舒雅难以置信地看着水中那裸露着上半身的男人，这人不是张旭，还能是谁？

他正站在溪流中央水较深的地方，溪水刚好没过他的腰间。他上半身一丝不挂，健硕而又恰到好处的胸膛，还有在潺潺水流掩映下若隐若现的腰线……那宽阔的肩膀和精窄的腰身，令人一眼难忘。

他那健美的身材与平日里他那儒雅的气质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在宁舒雅的想象中，他那翩翩风度的外表下，应该是一副清瘦的身躯才对，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般充满力量感。

再加上皎洁的月光照耀，他原本就白皙俊美的脸庞此刻显得更加清冷，眼眸中的神色也不似平时的那般淡漠，反而增添了几分深沉与温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禁欲又危险的气息，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岸上的她。

“你为何会在此处？”宁舒雅缓缓地垂下手，灯笼的光芒也随之落到了她的脚边，周围的一切再次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中。

张旭沐浴在清冷的月辉之下，从溪流中央缓缓地走上岸边。宁舒雅连忙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正在微微发烫。

“君子浴于溪涧，体悟天地之象，汲取日月之精华，洗涤身心，以涵养德行。”

张旭淡淡地说着，拿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然后径直走到宁舒雅的身旁。

“你是故意的！”宁舒雅紧蹙着眉头，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今晚要来这里放花灯吗？还提前跑到溪水中沐浴，而且夜色渐凉，他竟然也忍受得了溪水那冰冷刺骨的寒意。

“微臣只是习惯在这个时辰来此沐浴，一年四季，日日如此，从未间断。”

宁舒雅闻言，不禁抬眼向他看去，从他的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墨香，那件白色的外袍也仅仅只是随意地披在身上，他的胸膛还裸露在外，由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她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的胸膛上，每一滴水珠里都倒映着皎洁的月光。

他居然有这样的习惯，真是个怪人。

溪流潺潺，以养身心吗？

她闷哼一声，微微地睨了他一眼，语气也变得更加冰冷：“你都听见了？”

张旭凝视着她的双眸，沉默了许久。

是的，他全都听见了，听见了她的那些不堪的过往，听见了她今日是为了祭奠一个名叫其格的男人，也听见了她要屠尽天下人的疯狂念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比较近，张旭又朝着她的方向迈近了一步。

那股淡淡的墨香变得更加浓烈了。

“公主殿下，您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他的语气深沉而又平静，眼中没有丝毫的质疑，也没有任何的威胁，仅仅是最普通的不解。

宁舒雅被他逼得向后退了半步，今晚的他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今夜的月色太过寒冷，她感觉此刻眼前的他没有平日里读书人的那种温文尔雅，反而多了几分冷傲和咄咄逼人。

“呵……”她轻笑一声，微微歪着头，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张大人觉得本宫想要得到什么？”

张旭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现在不过是初秋时节，可今夜的风为何会如此寒冷刺骨？

“公主殿下心中所思所想，并非微臣能够随意揣测的。”

“可是你明明都已经听见了……”她嘴角的那抹笑意在夜色之中显得无比凄凉。

他都已经听见了，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如果本宫想要杀人，大人你愿意成为本宫手中的刀吗？”

她说罢，便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看着寒风吹动他的衣袍，看着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远方，却迟迟不肯给出回答。

“又或者，你是想成为一把能够了结本宫性命的刀？”

但她心里非常清楚，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即便他已经猜到自己想要报复所有的人，即便他将今天自己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禀告给皇上听，她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为自己辩解。

这里可是她的府邸，她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府邸之中？

就因为她随口说出的一句“私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