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恨意蚀骨

永宁殿内，气氛凝滞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动。宁舒雅的意识如同破茧的蝶，在沉睡中挣扎而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伪善的面孔。

“姐姐，你终于醒了。”宁恰波的声音柔弱无骨，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

宁舒雅吃力地转动眼珠，打量着眼前这位“好妹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宁恰波，一个永远带着面具的女人，永远扮演着无辜和善良。她那双楚楚动人的杏眸中，此刻正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姐姐醒了！快去禀告母妃与皇兄。”宁恰波吩咐着身边的宫女，同时紧紧地握住了宁舒雅的手，仿佛生怕她再次消失一般。

宁舒雅只觉得一阵恶寒，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甩开那只手，眼中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恨意。

宁恰波见状，眼眶瞬间红了一圈，泫然欲泣：“姐姐可是还在怨我？”

“明明当年该去和亲的人是你，你为何要隐瞒真相！”宁舒雅的声音嘶哑而虚弱，却字字如刀，凌厉地刺向宁恰波的心脏。

七年前，荣亲王野心勃勃，意图谋反，而北方的匈奴也对大肃虎视眈眈，边境战火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大肃王朝内忧外患，如同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

为了打破这个僵局，有朝臣提议，送一位公主前去和亲，以暂时稳住匈奴，为朝廷争取时间，集中力量解决内部矛盾。皇帝最初只是敷衍了事，随便册封了一个郡主为“忘忧公主”，让她承担起和亲的重任。

谁曾料想，那匈奴人嗜血成性，残暴至极。他们得知这位忘忧公主并非皇帝的亲生女儿后，勃然大怒，竟然将她活生生削成了人肉片，然后以八百里加急送回了朝都，以此来羞辱大肃朝廷，并放出狠话，如果和亲之心不诚，那么两国就只能兵戎相见。

与此同时，荣亲王的势力也越发强大，朝廷的局势也愈发紧张。皇帝迫于无奈，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只能选择牺牲一位真正的公主。于是，他提出以抽签的方式来决定和亲的人选。

然而，宁舒雅万万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所谓的抽签就根本没有任何公平可言。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保护宁恰波，让她成为那个可以安享荣华富贵的公主！而她，则注定要成为一枚被牺牲的棋子！

宁恰波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她满脸委屈地说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姐姐，你别这样，如果你心里有什么委屈，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宁舒雅咬紧牙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来：“童童！”

这是她的乳名，自从她被送去和亲之后，她已经整整七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贤妃从寝宫外疾步走了进来，她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保养得极好，肌肤白皙，如同凝脂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她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与宁舒雅有八分相似。

“童童，母妃真的不是在做梦吗？”贤妃来到床榻边，她含着泪光，小心翼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宁舒雅，生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母妃，您来了。”宁恰波乖巧地让开了位置，然后默默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贤妃瞥见了宁恰波委屈巴巴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当她看到宁舒雅虚弱地想要支起身子时，便立刻顾不上多想，连忙上前搀扶。

“这些年，你受苦了，受苦了……”贤妃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地往下落。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宁舒雅消瘦的脸颊，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愧疚。

宁舒雅看着贤妃脸上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只觉得无比可笑。当初，她亲手将自己推上和亲的道路时，难道就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受苦吗？

七年未见，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余嫔，如今已经成为了执掌六宫的贤妃。而从围场捡回来的民间公主，在她这个嫡女面前，一口一个“母妃”地叫着，显得格外亲切。

这一切，都太过讽刺了……

宁舒雅发出一声干涩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寝宫里显得格外诡异。

“母妃，这七年，我究竟受了多少苦，您真的知道吗？”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袭人的寒意，仿佛一把冰冷的刀子，直刺贤妃的心脏。

贤妃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怎能不知道呢？宁舒雅身上那些深深的鞭痕，每一道都触目惊心，仿佛在诉说着她在匈奴所遭受的非人折磨。

“童童不怕，有母妃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贤妃紧紧地握住宁舒雅的手，想要给她一丝安慰和依靠。

“是吗？可是这一切伤害，不都是拜母妃所赐吗？”宁舒雅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贤妃的哭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

宁舒雅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让贤妃感到一阵心悸。她含着泪，连连摇头：“不，童童，不是这样的，你难道是在怪母妃吗？”

宁舒雅直勾勾地看着她，不作回答。

当年，她与宁恰波在木箱之中抽取令牌，一枚雕花，一枚空无一物，抽中雕花者，便要去和亲。

最后，是贤妃亲手将和亲抽签的结果呈给皇帝的。所以，明明平滑的令牌到了皇帝手里，却变成了雕花的，难道她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怎么会呢？”宁舒雅的笑容凄凉而绝望，“毕竟，用我的一条命，换取您与皇兄的荣华富贵，实在是太值得了。”

宁舒雅那一双与贤妃极其相似的凤眸中，似乎不染任何情绪，可越是这样，越让人看得心中发怵。

贤妃似乎想到了什么，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脸上惊愕与痛心交织：“不可胡言！这件事与你皇兄没有丝毫关系！童童，母妃知道，当年送你和亲，你心中有恨，有怨，可你是这大肃的公主，享受了公主的尊荣，理应承担公主的职责！”

“可明明抽中和亲令牌的人是她。”宁舒雅的目光转向宁恰波，眼中充满了阴鸷和恨意。

宁恰波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喉咙一紧，身体猛地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贤妃的一番话堵在喉咙里，让她感到分外难受。

是啊，当初为了自己的贤妃之位，更是为了儿子宁月未来的储君之位，她必须牺牲宁舒雅！

可她不能怪她！

要怪，只能怪皇帝为什么要将宁恰波捡回来。

皇帝要让她将二人抽签的结果亲自呈上去，分明就是在考验她……

她怎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呢？他对宁恰波的偏爱程度，简直令人唏嘘。既然如此，那和亲的人，便只能是宁舒雅！

贤妃深吸一口气，将这些话都藏在了心里，眸色暗藏阴狞。

“宁舒雅！”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传来，宁月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在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他本也是心疼她这些年所遭受的遭遇的，可谁知她竟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回宫的第一件事情，不是高高兴兴地与亲人团聚，而是开口便质问母妃，责怪雪儿！

当初，他亲眼看着她们从木箱之中抽取了令牌，然后放在托盘上，再由母妃呈给父皇，最后父皇再亲自当着所有人的面掀开令牌，公布结果。难道这一切还不够清楚吗？



寒风如刀，凛冽地刮过宁月的脸庞，他怒火中烧，胸膛剧烈起伏。在他眼中，宁舒雅就是个不可理喻的麻烦，七年前为了逃避和亲，不惜做出那般令人不齿的事情，让整个皇室蒙羞！如今，她死里逃生，却依旧执迷不悟，丝毫没有身为公主的自觉！

“宁舒雅！”他怒吼一声，推开房门，径直闯入房间，语气严厉地质问道，“同样是大肃的公主，你看看雪儿，再看看你，为何差别如此之大！和亲乃是公主的责任，雪儿深明大义，当年抽签之事，她坦然接受，你离宫之后，她更是日日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平安归来！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来吗？”

宁舒雅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此刻更加惨淡，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的残花，随时都会凋零。她死里逃生，若不是其格冒着生命危险相救，她早已命丧黄泉，而宁月却将她能活着回来，归功于宁恰波的虚情假意？真是可笑至极！

“呵……”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眼神中充满了嘲讽与戏谑，“真是多谢我的好妹妹了。”

她的目光落在宁恰波身上，后者似乎被她锐利的眼神吓到，心虚地躲开了视线，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你！”宁月见状，怒火更盛，刚要发作，胳膊却被贤妃一把拉住。

“好了，煜儿！”贤妃语气温柔地劝道，“童童心里有怨气是应该的，给她一些时间，只要她能想明白就好。”

“母妃，当年和亲一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觉得是我们在害她！历朝历代，哪位和亲公主不是名垂青史，如此荣耀的机会，却被她白白浪费了！”宁月的语气充满了失望与责备。

这些话如同尖刀一般，狠狠地刺痛着宁舒雅的心，让她觉得无比刺耳。如果不是身子虚弱，她恨不得扇宁月一巴掌！如此名垂青史的好机会，当初怎么不让他去和亲！

宁月用力甩开贤妃的手，神情严肃地看向宁舒雅，语气冰冷地说道：“当年的事情，乃是天意！既然你抽到了和亲的令牌，就应该认命！如今侥幸平安归来，也是你的命好！”

“命？”宁舒雅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贤妃与宁恰波，发现她们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从不信命！”她语气坚定，目光中充满了不屈与反抗。

她只相信，一切的因果，皆由人自己掌握！

“信不信由不得你！雪儿乃是天赐的紫微星，一朝祈福，便为大肃求来了甘霖。而你呢？！从匈奴私自逃回，还当街宽衣解带，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宁月越说越激动，想起几日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他就觉得颜面尽失。她明明可以选择直接回宫，却偏偏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让全城的百姓都在议论，和亲公主逃回，还被人糟蹋得遍体鳞伤，什么女子的清誉，什么公主的威仪，全都荡然无存。

他情绪激动，口不择言地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你死在匈奴，至少还能清清白白地为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