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梅花烙

原来他还记得，和亲匈奴意味着什么，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死亡之路。

所以，他宁愿相信是宁恰波在欺骗他，也不愿相信，那个本该远嫁匈奴的，竟然是他当年在围猎场中救下的民间公主。

宁舒雅在心底无声地嘲笑着，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雨水无情地拍打着沈丹的脸庞，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似的，根本没有理会暴怒的宁月，而是目光如炬，紧紧地锁在宁舒雅的脸上，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你说她是真的，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疯子！简直不可理喻！”宁月气得一把丢掉了手中的长剑，怒火中烧地瞪着沈丹，就好像在看一个即将撞得头破血流的傻瓜。

他可是常年与匈奴铁骑浴血奋战的镇关大将军，对于那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有多么残暴，他再清楚不过了！宁舒雅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如果不是匈奴战败投降，主动将她这个烫手山芋送回来，她怎么可能活着逃离那人间地狱！

宁舒雅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疼痛，但是，这种程度的痛苦，比起她在匈奴遭受的日夜鞭笞，简直不值一提。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颤颤巍巍地跪坐在冰冷的血水之中，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缓缓地解开了身上单薄的衣裳。

这一幕，让周围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她竟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简直是疯了！

宁舒雅艰难地褪下了残破的上衣，倾盆大雨之中，她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单薄泛黄的肚兜，勉强遮掩着身体。

周围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那些衣着光鲜的贵妇们，纷纷暗骂她不知廉耻，伤风败俗；而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们，则一个个露出了猥琐的笑容，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伤风败俗的贱妇！”宁月气得破口大骂，他更加恼怒的是，宁舒雅的举动，简直是在玷污他心目中完美无瑕的长乐公主的清誉。

宁舒雅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整张脸直直地栽进了混杂着泥泞和血水的地面上，她那满是鞭痕的后背，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那些鞭痕，有的是新伤，还在往外渗着血，有的则是旧伤，已经结痂，变成了难看的疤痕，但无论是新伤还是旧伤，都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在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之下，她的右肩位置，有一块陈旧的烧伤留下的疤痕，那疤痕的形状，像极了一朵傲然绽放的梅花。

沈丹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了起来。

“怎么样，我早就说了，她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疯妇，你还不相信！”宁月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沈丹紧紧地皱着眉头，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挣扎，他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尘封已久的往事，声音也变得越发凛冽起来：“右肩的梅花烙，是她十二岁那年，我偷偷带她私自出宫游玩的时候，为了救我不小心被火烧伤留下的，这件事，只有她和我两个人知道，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晓！”

听到这话，宁月这才注意到，在宁舒雅的右肩上，确实有一块梅花形状的疤痕。

可是，他从未听宁舒雅提起过这件事，她什么时候私自出宫过？又是什么时候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这…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罢了…”他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怎么可能呢？宁舒雅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出现在都城呢？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简直让人认不出来了。

而且，匈奴距离朝都足有千里之遥，她如果真的能够侥幸逃出来，为什么不去最近的驿站寻求帮助，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提前通报消息？

“是她，绝对不会错的。”沈丹再次说道，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种与她重逢的场景，他以为，再次见面时，她还是那个明媚动人的小公主，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下。

那个倒在泥泞之中的人儿，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仿佛只要稍微一触碰，就会像玻璃一样碎掉。

宁月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一双眼睛剧烈地颤动着，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和沈丹从小一起长大，对于他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了，他绝对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人，更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出没有任何把握的话。

可是，刚才沈丹已经说了两遍，是她，那么就一定是她，不会有错的。

宁月双眸颤动，一步步艰难地朝她靠近。

此时，原本前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前方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里，宁恰波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连忙走了下来，几个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地给她撑着伞，一行人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赶来。

宁月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宁舒雅的身上，然后，他弯下腰，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消瘦见骨、蜡黄皲裂，与他记忆之中的那个明艳动人的小公主，简直判若两人。

“皇兄、琰哥哥，她是谁啊？”宁恰波赶了过来，她温柔的声音之中，难掩一丝诧异，任凭是谁，看见堂堂大皇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乞丐，都会感到无比震惊的。

“她是舒雅……”宁月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宁恰波的瞳孔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宁舒雅竟然回来了！？

宁恰波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一般难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默默地侧过头，看向了骑在马上的沈丹，此时的沈丹，脸上的表情已经被大雨模糊，让人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婉如常的笑容：“皇兄，匈奴尚未投降，而且距离都城足有千里之遥，姐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宁月的眼中也充满了茫然：“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确实是舒雅，不会有错的。”

此时，沈丹终于淡漠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之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先救人要紧，等她醒过来之后，一切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对！对！快，先回宫！”宁月的眼底闪过一抹愧疚之色。

“上我的马车吧。”宁恰波示意道。

宁月抱着宁舒雅，小心翼翼地朝着马车走去，宁恰波也迈开步子，想要跟上去，但是，走了两步之后，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丹。

他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是，他的视线却紧紧地跟随着宁月怀中之人的方向而去，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她垂下眼眸，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她转过身，也朝着马车走去。

一场期盼已久的甘霖，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才停歇，雨过天晴之后，都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繁荣。

与此同时，都城之中还多了一桩传遍大街小巷的逸闻。

七年前远嫁匈奴和亲的长乐公主，竟然回来了！

最叫人津津乐道的是，作为亲兄长的大皇子，竟然不知道她右肩有梅花烙，而作为明珠公主准驸马的大将军，却对此事了如指掌，实在是引人遐想。

更有传言说，长乐公主在和亲之前，便与大将军暗度陈仓，珠胎暗结，正因为公主失贞，才让匈奴恼羞成怒，再次举兵进犯大肃。

大将军为了保家卫国，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且还以军功求娶了明珠公主，他的忠心可见一斑。

而长乐公主当年一直对大将军爱而不得，必然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一夕之间，曾经为了大肃的安宁，而被迫远赴异国和亲的公主，瞬间变成了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上至耄耋老人，下到黄发小儿，所有人都对她唾弃不已。

朝堂之上，也因为宁舒雅的归来，而炸开了锅，大臣们众说纷纭，吵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