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孽债

顾之远状若疯癫，仰天狂笑着冲出了那扇朱红大门，身后，隐隐传来一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叫，他却像是听不见一般，刻意地将那些声音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原来，当初他的慧娘，竟承受了这般锥心刺骨的痛楚。早知这长安城是座噬人的牢笼，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寒窗苦读，若是不读书，他的慧娘就不会香消玉殒。

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都是他，亲手将慧娘和妹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踉踉跄跄地抱着酒坛，跌跌撞撞地走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四野漆黑一片，像一张巨大的兽口，要将他吞噬。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慧娘，她一如往昔那般温柔，正朝着他盈盈招手。

“慧娘，我还不能去见你啊……”顾之远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哽咽，“爹娘……还有爹娘需要我照顾，等我把二老的事情安排妥当，我一定，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他口中的爹娘，并非他的生身父母，而是慧娘的爹娘。

当初，二老是竭力反对慧娘嫁给他的，奈何慧娘心意已决，非他不嫁，二老拗不过她，只好含泪应允，还备下了一份极其丰厚的嫁妆，只怕女儿跟着他这个穷书生，会吃苦受罪。

好不容易，二老终于看到了女儿没有选错人，姑爷高中传来了喜讯，可他们的女儿，却永远地离开了他们，一尸两命，徒留无尽的悲痛。

没过多久，便传来顾之远得陛下赐婚，即将迎娶当朝嫡公主的消息，这是何等莫大的殊荣啊！

他们恨，怎么会不恨呢？他们恨顾之远的薄情寡义，更恨那荣安公主的蛇蝎心肠！所以，他们不顾一切地闹到了公主府，可还没来得及为女儿讨回公道，就被顾之远囚禁在一座偏僻的小院里，还派了专人严加看守，他们二老，根本就无法踏出那扇紧闭的房门半步。

“爹！娘！”顾之远猛地跪倒在二老面前，声泪俱下：“小婿……小婿替慧娘报仇了！谢凌薇那个蛇蝎毒妇，死了！她……她终于死了！”

“当初，她害得慧娘难产，活活疼死，如今，她也尝到了同样的滋味……”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神情也变得有些恍惚，“不对……她比慧娘还要疼上数倍，爹娘，小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是给慧娘一个迟来的交代了。”

“爹娘，慧娘在九泉之下，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她……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他重重地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而他面前的，是两位早已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人。他们明明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却因为女儿的离世，一夜之间苍老成了这副模样，宛如风烛残年的八十老妪，让人不忍卒睹。

老太太的嘴唇颤抖着，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的顾之远，半晌都无法说出一句话来。顾之远这个孩子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让逝者安息吗？

“你……你说什么？”最终，还是老爷子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

当初，他曾坚定地认为，是顾之远为了攀附权贵，所以故意害死了他的女儿，可如今，顾之远却说，他为他们的女儿报仇了。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当初，我高中之后，荣安公主在大殿之上，一眼就相中了臣，想要招我为驸马。”顾之远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绪，缓缓地说道：“我没有答应，我的心里，我的眼里，满满当当都念着要赶回故乡，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告诉慧娘……”

“可我哪里走得过那些快马良驹呢？”顾之远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出来，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后来啊……后来我回到家乡，却得知了我的妻儿都没了，就连我的妹妹，也坠落山崖，生死未卜……那一刻，我万念俱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恰逢此时，赐婚的圣旨送到了家乡，我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我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件事和荣安公主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没有选择随慧娘和孩子而去，而是选择了入赘公主府……可入公主府的这两年时间里，我却始终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半年前，有人悄悄地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几个月前，我也从她的一个陪嫁丫鬟口中，得知了我妹妹尸骨无存的真正原因……”

“哪里是尸骨无存啊！分明是被谢凌薇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喂了狼狗！”说到最后，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恨不得将谢凌薇挫骨扬灰！对啊……他干脆也把谢凌薇的尸骨拿去喂狗算了！让她也尝尝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什么？”老爷子本就处在极度的震惊之中，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如遭雷击，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如纸，“尸骨……喂了狼狗？”

“是。”顾之远依旧在笑着，可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掉：“爹娘……当初，我只身一人上京，本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的……我没想到，你们会不顾一切地跟着我来到长安……幸好当时谢凌薇并不在府里，我才有机会将你们偷偷地安顿在这里……”

“都是我无能……这么久了……这么久了才替慧娘报仇雪恨……”

二老从巨大的惊惧之中回过神来，也终于明白了当初他们错怪了顾之远。老爷子当即拍板决定，说要把顾之远绑起来，然后扭送到官府，毕竟杀害公主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顾之远还年轻，他前途无量，而他们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顾之远闻言，猛地站起身来，他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怎可连累爹娘！”

总之，几个人一直争吵到了半夜，也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最后，顾之远恼怒地离开了小院，还特意吩咐手下的人，要严加看管二老，千万不能让他们走出房门半步。

不过，让顾之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谢凌薇的死，并没有在朝廷内外引起任何波澜，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般。

因为，皇帝病了。

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骨，一朝病倒，竟然变得如此虚弱，甚至连床都下不来了。

而与此同时，四国的使臣也纷纷踏进了长安城。准确地说，是五国，因为就连向来与世隔绝的南疆，也派来了使臣。南疆的人，穿着打扮十分怪异，行事也颇为神秘，他们素来不与外邦交好，一直都是自成一派，如今居然会主动派来使臣，据说来人还是南疆的国师，姓龙。

为了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使臣，雍国举办了一场格外盛大的宫廷宴会，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然而，酒过三巡之后，皇帝谢卓就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属实是有些撑不住了，更何况，朝中还有一些人，并不想让他这么轻易地好起来。

倭国的使臣见皇帝的脸色不太好，连忙起身，恭敬地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此番前来贵国，其实是有事相求。”

谢卓摆了摆手，语气虚弱地说道：“朕现在身子有些不爽利，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跟太子和谨王说吧。”显然是不想再管这件事了。

倭国的使臣们彼此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犹豫之色，他们斟酌了许久，才转而看向坐在下方的太子谢徒，小心翼翼地说道：“尊敬的太子殿下，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向贵国说明了此行的目的，一旦北漠吞并了我们倭国，只怕你们大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