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孽缘

闻轩神色如常，语调平和道：“纪院判若真能为蝉儿寻得良途，我自是乐见其成。可若大人只是想让她从一处深宅大院，转入另一处，待到韶华逝去，便随意打发嫁人，那便毫无意义，您说对吗？”

纪院判闻言，面色涨红，原本已到嘴边的话语，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沉默片刻，拂袖冷哼一声：“罢了，就当老夫自作多情。”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堂。

闻轩望着纪院判离去的背影，眼眸深处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她并非惧怕得罪纪院判，而是深知有些人，即便你百般奉承，他心中所藏的算计，也不会减少半分。

但对于纪院判，她宁愿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真心希望，他确实是出于与蝉儿父亲的旧交之情，而非觊觎鱼氏一族的家传绝学，才想要带走蝉儿。

一直默默旁听的陈霖，此时轻叹一声，转向闻轩，带着歉意道：“闻大姑娘，我去劝劝纪院判，莫要因此事，让纪院判对武安侯府心生芥蒂。”

闻轩心知陈霖是出于好意，不愿两家因此生嫌隙。

她落落大方地向陈霖道谢，柔声道：“方才我的话语，也确实过于直白，现在想想，也有些不妥，怕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就有劳祭酒大人代我赔罪了。”

陈霖笑着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待陈霖离开后，陆澄也顿觉自己留在此地甚是无趣。

他还在与裴章暗自较劲，不肯放下颜面求他解开穴道，此刻一见到裴章，心中便涌起一股无名火，偏偏又打不过他。再看闻舒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索性也先出去透透气。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内堂，只剩下闻振刚那均匀的鼾声。

纪院判的徒弟与蝉儿，则如同两只斗鸡般，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不顺眼。而闻轩则始终不敢转头看向裴章，只因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仿佛带着能将人焚烧殆尽的火焰，让她心惊胆战。

她只能凝视着闻舒安详的睡颜，强迫自己忽略掉裴章那如芒在背的视线，如此煎熬了半个时辰，终于盼到了闻舒睁开双眼。

“姐姐，是你吗——”

听到闻舒虚弱的呼唤，闻轩眼眶瞬间湿润，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舒儿，是我。现在还疼吗？”

闻舒眯起眼睛，透过那层薄薄的白纱，望着姐姐模糊的面容，想要挤出一个笑容让她安心，可这笑容却牵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闻轩立刻紧张地制止他，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闻舒赶忙躺好，不敢再动弹分毫，转而对闻轩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住，又让姐姐你为我操心了——祖母她知道我受伤的事了吗？若是她还不知道，千万别告诉她。”

闻轩闻言，心中五味杂陈，苦涩地说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都怪我不好，让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我提心吊胆。”闻舒满脸自责，语气中充满了懊恼。

闻轩见他如此懂事，欣慰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你为了祭酒大人挡刀，是见义勇为，此事不怪你。”

闻舒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本苍白的俊脸上，染上了一抹羞涩的微红：“也算不上是什么见义勇为，只是下意识的举动罢了。看到老师被人拿刀子对着，我这做监生的，还能袖手旁观吗？”

闻轩听到他的话，心中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酸楚。

若是人人都像她弟弟这般想，那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恶人了。

他的天性，正如他的眼神一般纯粹善良，他骨子里的正直，是这污浊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但同时，也是最容易被玷污践踏的东西。

闻轩缓缓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祈祷。

重活一世，她不求自己能够幸福，只求她能够守护住她所爱之人，也能向前世被她亏欠的人，报答恩情，直到两不相欠。

即便她欠裴章的，已经越来越多，她也得咬紧牙关，想方设法地偿还。

她虽然不明白，裴章为何对她情有独钟，但她深知，自己配不上他的好。

只愿他能早日对她死心，然后另觅良缘，寻得佳人。

站在她身后的裴章，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却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的，竟是要与他两不相欠，划清界限。

闻舒这时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裴章，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觉得这名男子，正用一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他姐姐，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不就是他那便宜姐夫吗？

“我是你姐夫，特地来看看你。”

裴章朝他微微颔首，竟是将他心中所想的称谓，直接拿来介绍自己了。

闻轩在白纱遮掩下的脸庞，瞬间变得通红一片。

她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裴章。

“姐夫”这两个字，他说得怎么就这么顺口呢？

闻舒冲着裴章嘿嘿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姐夫，你带我姐姐去歇息吧，我都醒了，不用你们再贴身照料了。”

闻轩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怎么还支使上人来了，谁说我累了——”

“姐夫，拜托了。”

闻舒对着裴章，又乖巧地唤了一声，裴章听得心满意足，重重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道：“放心吧。”

那言下之意，就好像只有他才能制得住倔强的闻大姑娘似的。

紧接着，闻轩便被裴章不由分说地拉出了内堂。

“我弟弟——”闻轩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已经让我带来的侍卫进去看着了。”裴章语气平静地说道。

被裴章拉出医馆后，方才在众人面前，先后与何郎中和纪院判据理力争，都面不改色的闻轩，此刻竟是有些慌乱，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安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有话想和你说。”裴章低声说完，便径自掀开了停在医馆门口的镇北王府的马车车帘，示意她上车。

在裴章的催促下，闻轩犹豫片刻，还是钻入了马车。随即，他也跟着进来，在她对面坐下，将车帘放下。狭小的车厢内，只有他们二人，这孤男寡女的氛围，让闻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