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世子

等马车戛然停稳，闻振刚便像离弦之箭般跳了下去，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方才在车厢内，不知为何，那气氛压抑得他几乎窒息。
闻轩在蝉儿的搀扶下款款而下，望见闻振刚头也不回地冲进医馆大门，藏匿于面纱之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寒意。
心中有鬼之人，总是害怕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抬首，凝望着高悬于医馆正门上方，笔力遒劲的“益元堂”三个大字。
这间医馆，论装潢并不算奢华，也并非权贵专属，但它在顺义坊屹立了五十年，声名远播。馆主何郎中，更是华京城内德高望重的老医者，即便如闻轩这般深居闺阁的小姐，也早有耳闻。
也正因如此，陈祭酒将闻舒送至此处，她才能略微放心。即便何郎中不能妙手回春，至少也不会延误病情。
闻轩正欲抬步，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蓦然回首，只见裴章一骑当先，心中猛地一颤。
前世，她曾无数次痴迷地望着他策马而来的英姿。
马背上的裴章，墨发飞扬，英姿勃发，那双深邃如夜、明亮如星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或许，仅仅因为她曾如此深刻地印在他的眼底，前世她才会对他一往情深，无法自拔吧。
裴章风尘仆仆，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扔给身后的侍卫，便箭步上前，走到闻轩身旁，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走吧，我陪你一起进去。”
“你是，特意为我而来？”走进医馆大堂时，闻轩压低声音问道。
“不然呢？”裴章面色冷峻，深邃的眼眸锁住她，“若非为了你，我此刻又怎会身在京城？”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闻轩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震惊地抬起头，凝视着他。
他说什么？他是为了她，才来到京城？
“我并未欺骗你，信与不信，由你。”裴章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说，“有些事情，你现在或许还不明白，但日后，你终会知晓一切。”
闻轩的内心，更加波涛汹涌。
若非她的弟弟此刻正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她真想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将一切都说个明白。
“走吧，你弟弟还在等着我们。”
裴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寺庙悠扬的钟声，驱散了闻轩心中的杂念。
她稳住心神，与裴章一同步入闻舒所在的内堂。
内堂之中，已是人头攒动。其中，一位身着墨色长衫，身形挺拔的男子，正是国子监祭酒陈霖。
他面色焦急，正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低声交谈。听到脚步声，他转头望向门口，在看到裴章和头戴帷帽的闻轩之后，微微一愣，随即快步上前，向裴章恭敬地行礼，“微臣拜见镇北世子！”
裴章虚扶了他一把，“祭酒大人不必多礼。”
陈霖转而看向裴章身后的闻轩，略作停顿，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少舒的姐姐？”
少舒，是闻舒的字，寓意舒缓从容，松弛有度，是武安侯夫人在世时，为爱子所取。
闻轩依稀记得，母亲临终前，紧紧握着她们姐弟的手，轻声叮嘱道，“别人家的母亲，都盼着儿子成龙，女儿成凤，阿娘却只愿你们姐弟，岁岁平安，将来不做昧良心的事，也不受人所害，顺遂喜乐地度过一生，阿娘就心满意足了。”
她强压下回忆，朝陈霖微微一福，“武安侯府长房长女，闻轩，见过祭酒大人。”
陈霖见她举止得体，礼数周到，只觉她们姐弟二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更深的愧疚，“闻姑娘请放心，少舒因我而受伤昏迷，我定当竭尽全力，请华京最好的医者，救治于他！”
闻轩温声道，“舍弟向来敬重先生，仰慕先生的为人，即便再选一次，他依然会选择挺身相救，这是他的本心，先生无需因此愧疚不安。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弟弟一定能挺过难关。”
尽管亲眼目睹胞弟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内心如刀绞般疼痛，但她清楚，此时此刻，她越是不表露出愤慨，而是强调闻舒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就越能让陈霖铭记这份恩情。
若她此刻出言埋怨陈霖没有保护好监生，反而会冲淡陈霖内心的愧疚和想要报答的心情。
既然弟弟已经为陈霖挡了刀，她就绝不能让弟弟白白牺牲。
裴章不禁转过头，深深地看了闻轩一眼。
面纱遮挡着她的容颜，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心中却感到诧异，她何时变得如此善于言辞了？
前世，他们做了十年夫妻，凭他对她的了解，这种情况下，她肯定心疼死了弟弟，对陈霖有所埋怨，也在情理之中。可她却未曾抱怨一句，反而出言宽慰陈霖，如此城府，绝非一般人所能拥有。
她话语中的高明之处，并非只有裴章一人能够听出。
方才一进入内堂，就扑到闻舒床边，嘘寒问暖的闻振刚，也感到大为意外。
他之前便看出这丫头聪明伶俐，现在才发觉，闻轩的聪明，可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纪院判到！”门外传来下人高声通报的声音。

纪院判带着两位徒弟，疾步走入内堂，步履生风。
他在太医院，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平日里，给宫里的娘娘们请平安脉，都由他的徒弟代劳，除非是哪位贵人得了重病，才能请动他亲自出诊。上次他走得如此匆忙，还是太后娘娘夜里忽然犯了癔症。
像闻舒这样的世家公子受伤，本是请不动他老人家的，但奈何闻舒是替被行刺的国子监祭酒挡刀，才身受重伤，此事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中。皇上特意派遣秉笔太监成公公，向他传达了口谕，命他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要竭力确保闻小公子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