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醋坛子

说完这番话，她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当着文竹西的面，毫不客气地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回到房间，卫嫣钰接连灌了好几杯冰冷的茶水，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无名怒火。在京城时，她是那个不受宠的庶女，受尽委屈也就算了。如今在平镇，她可是自由之身，没想到还有这等不开眼的人，硬要往枪口上撞。

“阿姊，你消消气，”身旁传来妹妹卫南芷轻柔的安慰声，“方才你话说得那么重，想来那姓文的，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卫嫣钰秀眉微蹙，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我那些话，对有自知之明的君子或许有用。可若那姓文的是个泼皮无赖，仗着家世想要强抢民女，我们又能拿他怎么办？”

“那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报官吧？”卫南芷提议道。

卫嫣钰紧咬着下唇，无奈地摇了摇头。以文家的权势，平镇的父母官恐怕避之不及，哪里敢轻易招惹？到时官官相护，吃亏的还是她们姐妹。

“先静观其变吧，看看他们的人，走了没有……”

她的话音未落，阿公便神色焦急地跑了进来。

“大姑娘，不好了！季先生听说有人为难您，气不过，冲出去要教训他们了！”

卫嫣钰闻言，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教训谁啊？分明是去送人头！”

文竹西上面有五个姐姐，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祖母对他更是百依百顺，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就算上天揽月，他们也会想方设法为他弄到手。

这次来平镇，也是因为他在书院里闹得实在过分，不仅顶撞了夫子，还出手伤人，这才惹恼了祖父，被勒令回到老宅闭门思过。

即便只是回这偏僻的老宅，家里也为他安排得妥妥当当，不仅将避暑的宅子修葺一新，就连一应吃穿用度，也都按照京城的标准来。上到县衙官员，下到随行的仆人，全都提前打点好了。

甚至怕他读书太闷，还特意安排了母亲家的表弟徐研修，前来陪他解闷。

文竹西自小顺风顺水，从未尝试过失败的滋味，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更是无往不利。

他自认为长相随了母亲，虽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美男子，但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再加上显赫的家世加持，在他看来，没有哪个女子会拒绝他的追求。

然而，卫嫣钰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文竹西能看得出来，这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当听到她说出那段关于不甘为妾的话时，文竹西震惊之余，并没有觉得她是自不量力，反而更加欣赏这个女子了。

他觉得自己之前确实是小瞧她了，她与他过往所见的那些庸脂俗粉截然不同。那一瞬间，他甚至真的有冲动，想要娶这个女子为妻。

“表兄，”徐研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关姑娘并非那种贪图富贵的女子，你用的这些手段，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还是算了吧。”

“我不甘心！”文竹西固执地摇了摇头，“研修，你说我写信让娘亲派人来说亲事，娘亲会不会答应？”

徐研修心中暗叹一声，其实他并不想跟着文竹西过来。他还有许多文章要温习，许多功课要做，不像这位大少爷，可以成天无所事事，就算不读书也能继承家业。

他不同，他必须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可这么多年来，他父兄的官职要仰仗文家，他母亲的体面要仰仗文家，就连他能入学堂读书，也要仰仗文家。

而他，并不像文竹西的那些兄弟，反倒更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忠犬，一个任人驱使的奴仆。

“表兄，你清醒一点吧，”徐研修试图劝说他，“姨母已经为你定下了定远侯家的亲事，她绝不可能允许你娶一个商贾之女，即便这位关姑娘再好，也绝无可能。”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文竹西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喜欢到我这几日茶饭不思，夜夜梦里都是她。我从未对一个女子，有过这样的冲动。”

“我想再进去见她一面，把我的想法，全都告诉她。研修，你说她会接受做我的贵妾吗？或者，平妻也行，又或者……”

徐研修觉得，他这位表兄真是被宠坏了，天真得有些过分。就算关姑娘愿意，文家也绝不会允许他如此胡闹。

可看着文竹西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徐研修的心中，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明明知道劝他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轻声道：“表兄若是不甘心，那就去试试吧。姨母若是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

“我就知道，所有兄弟里，你才是最懂我的！”文竹西激动地拍了拍徐研修的肩膀。

“诗呢？我的诗呢？”他急切地向身边的小厮问道。

小厮连忙将几张写满工整字迹的诗篇递了过去。这些诗，都是徐研修写的，文竹西这几日在家，就是为了背这些诗。

方才这么一闹，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们去敲门，”文竹西吩咐道，“我来念诗。”

那两个小厮十分听话，平日里这位少爷也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这种事情一看就没少干，将门板拍得震天响。

“不行，研修，这几个字我又不认识了，你替我念。”文竹西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徐研修看着手中被塞过来的纸张，脸色微微一僵。他牺牲了看书的时间，来陪他胡闹，现在还要干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

“研修，快点快点，能不能成，可就全靠你了！”文竹西催促道。

徐研修将手中的纸张捏得发皱，最终揉成了一团，目光深幽而平静：“我不需要这个。”

随后，他抬起头，对着紧闭的院门，一字一句地背诵着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情诗。

“吾情之所向，念之所望……”

情诗才念了一半，院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文竹西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满怀期待地迎了上去，可等待他的，不是卫嫣钰的柔情蜜意，而是一记狠狠的飞脚，正中他的胸口。

在逆着光的庭院内，走出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高大男子，他的长发半束着半散在身前，眉眼锋利，面色阴沉。

他似乎对眼前的这群人，十分不耐，只是眼皮微微抬了抬，语气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吵死了。”

那两个小厮见状，立即扑上去护住自家少爷。

“少爷，少爷！你是谁啊，居然敢踹我们家少爷，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

文竹西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痛，就是他父亲偶尔打在他屁股上的手板子，而且还只打了一两下，就被祖母哭着护下了。

而这一脚，简直要把他的心肺都踹得移了位置，疼得他面容扭曲，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