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谷中缘

卫嫣钰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竟一跤摔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还算走运，要不是遇到了那个男子，她恐怕真要孤零零地在这深山老谷里喂狼了。

别的不说，天一黑，山谷里要是窜出什么野兽来，多一个人，至少也能多个照应。

幸好，虽然还没找到出去的路，但她在河边又发现了几种能吃的野果，还捡到了几颗鸟蛋，看样子像是山鸡或者其他什么鸟类遗落的，勉强够两个人凑合一晚上。

她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那间简陋的茅草屋。那个男子，依旧静静地躺在屋里唯一的木板床上。

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像是堆积了千年的愁绪。金色的光芒，穿过破败的屋顶，稀稀疏疏地洒在他的脸上，给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庞，增添了一丝暖意。那一瞬间，他仿佛不是凡尘俗物，而是从天而降的神祇，是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

卫嫣钰突然就不再怨天尤人了。她能活着，能逃脱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上天额外的恩赐，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靠近，沉睡中的男子，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就深邃迷人的眼睛，在夕阳的映衬下，宛如两颗清澈透亮的宝石，看得卫嫣钰微微失神。在这一刻，她似乎有些理解那些沉迷于美色的帝王了。

要不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咳嗽，将她从那短暂的迷离中拉回现实，她真不知道自己要看到什么时候。

卫嫣钰的脸颊，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燥热。她可是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了，竟然还会被男色所迷惑！

这可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慌忙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轻声问道：“你醒了？还发烧吗？”

屋里光线昏暗，再加上裴元是逆着光，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小女儿姿态，只是吃力地撑着床板，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从十岁起就跟着舅父上战场，这十几年间，受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伤，更是在鬼门关前徘徊过无数次。这点伤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只是这次的伤口，因为耽搁的时间太久，又恰好在这种闷热潮湿的环境下，导致伤口溃烂得更加严重，所以才会比以往看起来更加吓人。

“你怎么又起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动吗？”

卫嫣钰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动作自然地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温度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原本以为，这个人还是痛得说不出话，正准备继续查看他的伤口，看看有没有再次渗血，却冷不防听到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我，没事。”

卫嫣钰的动作，瞬间停滞了一下。原来还没烧傻啊。

“没事？都伤成这样了，还叫没事啊？你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一个看起来没什么钱的穷酸书生，竟然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也真算得上是“本事”了。

但对方似乎是没有力气说话，又好像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开口。

卫嫣钰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管得太多了。虽说她救了他，可两人不过是刚见一面的陌生人，实在还没到可以聊这些私事的程度。

她见他的伤口，暂时没有继续渗血的迹象，便把采来的野果放在他身边，然后起身去寻找屋里的火石，准备生火做饭。

夕阳西下，山谷也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她借着微弱的光亮，点燃了堆放在角落里的干树枝，屋子里重新恢复了一丝光亮。

她专心致志地捣鼓着如何把捡来的鸟蛋煮熟，没再试图与他搭话。

没想到，一个极轻的声音，沙哑而生硬地传了过来：“多谢你。”

卫嫣钰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了眼眸。他的眼睫，竟然比女子的还要纤长卷翘，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蝶翼。

他之前一直沉默寡言，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吗？

被她解开衣裳，被她擦拭伤口，所以才会一直闷着不说话？

她过往接触最多的男人，就是裴辰扬。他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略带羞涩的神态。见到他如此模样，竟让卫嫣钰觉得十分新鲜，也就不再介意他刚才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了。

“我看你的穿着打扮，像是个读书人，是附近书院的学子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裴元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寂……”

寂？

哪个“寂”？

卫嫣钰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几分，甚至感觉腰间佩戴的那块玉佩，也开始微微发烫。她的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特别离谱的想法。

却听到他继续说道：“季守拙。”

原来是姓季，而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寂”。她就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况且，那位贵人现在应该还在宫中，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还与她共患难呢？

她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却感觉到对面的人，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在失落？”

卫嫣钰有种被人当场戳中心思的感觉，连忙摇了摇头，矢口否认道：“我有什么好失落的？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都很古板。”

守拙，守拙，哪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郎，会给自己取这样一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啊。

她一边忙活着手里的鸟蛋，一边在心里暗自腹诽，没有注意到季守拙眼底的光芒，几乎是随着她这句话，彻底黯淡了下去。

“你呢？”他轻声问道。

一个“卫嫣钰”，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她猛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她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我叫关越。”

裴元是知道她的，卫家七娘子，卫嫣钰。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里，但他十分确定，她一定不叫关越。

他微微抬了抬眉峰，在唇齿间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道：“关山难越？”

“是。”卫嫣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地回答道，“这世上，有高山险阻，道路艰难，但我绝不会因此而困顿不前。我定要翻越这崇山峻岭，及时行乐，畅快此生！”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一日两人肌肤相贴，交颈相缠的画面。

她就是这样及时行乐的吗？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再加上一个身染重病，一个身心俱疲，说了没几句话，就又安静了下来。

屋外，夜风呼啸着在山林间穿行，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声响。屋内，是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干树枝，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噼啪的炸裂声，让这漫漫长夜，不再如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