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帘之隔

可那时她真是鬼迷心窍，一口咬定裴辰扬对她情根深种，只当是自己太过敏感，庸人自扰。于是，便将那些若有似无的不适感统统抛诸脑后，一头扎进了他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里，自欺欺人地沉溺于他虚假的宠爱之中。

直到此刻，这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才如同当头棒喝般，瞬间将她从迷梦中惊醒，让她幡然醒悟，曾经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可笑。

一个与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尚且懂得尊重她的人格，而她那同床共枕的夫君，却对此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不，也许他并非真的不明白，只不过是不屑于在意罢了。毕竟，又有谁会在意一个玩物的真实感受呢？

卫嫣钰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自嘲，眼底的决绝之色愈发浓烈，想要逃离裴辰扬的决心也愈发坚定。

她竭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这才小心翼翼地想要起身。奈何药效还未完全褪去，双腿依旧酸软无力，再加上之前自己用簪子在腿上留下的伤口，更是让她寸步难行。一个不稳，脚刚一沾地，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呼。

她生怕惊动了外面的人，只能紧咬牙关，强忍着钻心的疼痛，颤颤巍巍地摸索着拿起放在一旁的衣裙。令她惊讶的是，这衣裙竟然是早就准备好的，款式与她之前所穿的几乎一模一样，颜色也相差无几。

若非仔细观察，恐怕就连她自己也难以分辨出其中的细微差别，仅仅只是领口处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改动。

这细致入微的安排，让卫嫣钰的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同时也对这位神秘的恩人，多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

然而，此刻显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她不敢耽搁，连忙换上衣裙，匆匆绕过屏风，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一道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门口。

那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清秀端庄，举止落落大方。她身着一袭水蓝色的宫装，打扮得体，俨然一副标准的宫女做派。

前世，卫嫣钰身边也曾有不少宫女环绕伺候。可那些宫女，要么身着粉色，要么身着绿色，即便是她那位身为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阿姊，也只是穿着青色的宫装，从未见过穿蓝色宫装的。由此可见，眼前这位宫女的品级定然不低。

卫嫣钰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敛衽一礼，恭敬地向她行了个标准的福礼。要知道，宰相门前尚且有七品官，更何况是等级森严的皇宫内院。即便只是一个宫女，恐怕也比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国公府庶女更有地位。

对方见此情景，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她原本以为，这位生得如此娇艳动人的姑娘，必定是个恃宠而骄，难伺候的主儿。所以从心底里，她并不想与此人过多接触。

没想到，真的见了面，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大错特错。

她连忙将手中的热水放下，上前搀扶住卫嫣钰，语气温和地说道：“奴婢可受不起姑娘的大礼。姑娘身上有伤，还是快些坐下休息吧。我们主子特意吩咐过了，让奴婢给您上药梳洗。”

“不用劳烦了，多谢……”卫嫣钰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推辞。

“姑娘唤奴婢灵溪便好。伺候贵客，怎么能算是麻烦呢？况且，您这般回去，只怕不妥。”灵溪笑容得体，语气却不容置疑。

卫嫣钰这才意识到，自己考虑得太过简单了。是啊，她如今蓬头垢面，手脚布满伤痕，若是这般出现在人前，定会引人浮想联翩，到时候只怕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她此生最怕的，便是欠人情债。上次被裴辰扬所救，她便用一辈子的自由，偿还了他的救命之恩。可偏偏这份恩情，她不得不接受。而她现在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报答恩人的。

“那便多谢灵溪姑娘了。还有，多谢，多谢你家主子。”卫嫣钰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身边能有这等位份的宫女伺候，这位恩人到底会是什么身份呢？

就在她咬着下唇，胡思乱想之际，灵溪已经开始为她仔细地涂抹伤药。饶是见多识广，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灵溪，在看到她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时，仍旧忍不住放缓了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姑娘，这是上好的祛疤药膏，奴婢先给您涂一遍，您回去之后，也还得每日坚持涂抹。”

说着，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您这对自己也太狠了些。姑娘家的身体，金贵得很，您还未出阁，若是留下了疤痕，可就不好了。”

卫嫣钰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眼眶微微有些泛酸，声音也带了些许鼻音：“我不过是个庶女，并不金贵的。但即便如草芥般卑微，我也不想任由那些人随意糟蹋。大不了，此生不嫁人罢了。”

“我也不打算要嫁人了。”

最后这句话，她虽说得很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个如此娇嫩柔弱的小姑娘，却能说出这番充满魄力的话，让灵溪都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姑娘放宽心，您只是遭人陷害，我们主子已经……”

她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我们主子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卫嫣钰此刻心绪烦乱，并没有注意到她话语中的漏洞，只是想着自己与恩人即便没有夫妻之实，也已经不清不白了，他到底会怎么看待她……

很快，灵溪便为她上好了药，又重新梳好了发髻，还端来一碗安神汤让她喝下，总算感觉清醒了不少。

她正打算开口询问灵溪回去的路，却见她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卫姑娘，我们快些走吧。”

“我们？”卫嫣钰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是，您不熟悉这里的路，若是路上碰到了其他人，还要费一番口舌解释，由奴婢送您回去是最好的。”灵溪解释道。

卫嫣钰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但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并非灵溪自己的主意，看来她又要欠下人情了。

罢了，反正都已经欠下了这么多了，大不了以后再竭尽全力去报答他的恩情吧。

卫嫣钰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跟着灵溪离开，可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敏锐地察觉到，从她的右后方传来一声轻微的翻书声。

她下意识地侧过身，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在刚才她上药的地方正对面，竟然垂着一道精致的竹帘。透过竹帘的缝隙，她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端坐在竹帘之后。

窗户半开，微风拂动，竹帘随之轻轻摇曳。

她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微微睁大，努力想要看清竹帘后的人。她只能模糊地看见，那人身着一袭石青色织金边的衮服。虽然无法看清他身前肩上的行龙究竟为几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腰间系着一条价值连城的黄金腰带。

在她愣神之际，她蓦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让她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还有一道炙热而锋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让她无所遁形。

竹帘轻微晃动，卫嫣钰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却被这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看得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