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鸩毒穿肠

卫嫣钰原本黯淡的眸子，骤然闪烁起一丝光亮：“殿下，您……没走？”她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裴辰扬神色淡淡，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习惯性地在她身旁落座。卫嫣钰心头涌起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被一旁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

一个宫女款款走来，盈盈下拜：“奴婢叩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体恤卫良娣跪了一整日，恐寒气侵体，特命奴婢熬制了滋补汤药送来。”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暗示，“只是……卫良娣似乎并不愿领娘娘的好意，不愿喝药。”

裴辰扬的目光落在宫女手中的那只精致的瓷碗上，又转而看向榻上形容憔悴的卫嫣钰。她本就体弱多病，如今跪了一天，原本就苍白的小脸更是毫无血色，虚弱得令人心疼。原本涌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略一沉吟，吩咐道：“去取一碟糖糕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吃块糖，便不觉得苦了。”他轻声补充道，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体贴举动。

卫嫣钰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仅仅为了这句话，即便药再苦涩，她也愿意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她贪恋着这份虚假的温柔，明知是饮鸩止渴，却还是飞蛾扑火般地想要抓住。

许是身心俱疲到了极点，先是在寒风中跪了一整天，随后又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欢爱，卫嫣钰在喝下那碗药后，便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倦意袭来，眼皮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沉重起来。但她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昨日发生的事情，她迫切地想要向太子解释清楚，洗刷自己的冤屈。

她强撑着眼皮，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断断续续地向他解释：“殿下……妾身没有害人……阿姊受惊摔倒……真的不是妾身做的……”她的声音嘶哑而虚弱，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裴辰扬的神色晦暗不明，似乎想到了什么，并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辩解，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这些事情等你好好休息之后再说，孤……不会罚你。”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感情。

什么叫做等她好了再说？什么又叫做不会罚她？难道在他的心中，早已认定了是她推倒了卫南音吗？难道他所谓的信任，仅仅是建立在虚假的表面之上吗？

卫嫣钰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悲凉。她还想继续解释，想要为自己辩解，却突然感到小腹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把刀子在同时搅动。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惨白如纸。疼，好疼……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是刚刚喝下的那碗药造成的吗？

“方才太医派人来说，太子妃这一胎有些不太好，你先好好歇息，孤去看看她。”裴辰扬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的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殿下……别……别走……”卫嫣钰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他的衣袖，想要阻止他离开。她需要他，她需要他的信任和安慰。

然而，裴辰扬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漫不经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敷衍地说了句“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卫嫣钰疼得几乎失去了意识，连话都说不出来，眼里全是裴辰扬决绝而冰冷的背影。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他方才哄骗她喝药的样子，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悲凉。他知道这药里放了什么吗？他是觉得她犯了错，要为卫南音出气，惩罚她吗？

多么荒唐可笑啊！她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可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直到昨日，她才知道，原来去年她小产根本不是意外，而是她最信任的阿姊，卫南音一手策划的阴谋！

卫南音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才会忍不住去质问卫南音，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她的语气或许是有些激动，但她根本没有碰到卫南音的衣角，她却当着众人的面，毫无征兆地摔倒了。

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都认定是她嫉妒卫南音，故意推她下水。就连她深爱的裴辰扬，也不相信她。她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意识也开始涣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初见裴辰扬的那一年，她刚及笄，豆蔻年华，情窦初开。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她在后花园偷偷采摘莲蓬，却不慎崴了脚，险些落入水中。当时她身边没有任何下人，孤立无援，是裴辰扬路过，英雄救美，救了她一命，还亲自为她处理伤口。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父兄之外的男子，心中不免涌起一丝少女的羞涩和悸动。彼时她尚且不知，眼前这位俊美如谪仙般的男子，便是当今太子，也是她阿姊卫南音的未婚夫婿。

再次见到他，却是他亲自上门来提退婚之事。她从未见过阿姊哭得如此伤心绝望，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她虽是卫家的女娘，可父亲是二房庶出，在家中地位卑微，向来受人白眼。

而且，祖母一直嫌弃她的模样长得太像她的母亲，还没完全张开，便已经有了明艳动人的姿色，一看便是不安分的狐媚子。若是生在小门小户也就罢了，如何能像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故而她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兄弟姐妹愿意和她一起玩耍。

唯有阿姊，卫南音，身为卫家的嫡女，她知书达理，温婉大方，从来不会看不起她这个庶妹。不仅事事都带着她，还会处处为她出头，她向来最喜欢阿姊。

阿姊哭着来寻她，悲痛欲绝地掀开袖子，露出了满是伤痕的手腕。

“阿钰，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人，这一次阿姊求你，求你帮帮我。”卫南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她这才知道，原来裴辰扬当初被皇帝指婚，只说要娶卫家的女儿，而他此番竟想要退亲，执意要娶她，卫嫣钰。

裴辰扬是卫嫣钰遇到的第一个外男，还救了她一命，她心中自然是有些春心萌动，可在得知他是阿姊的未婚夫婿之后，立即将这份不该有的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如今得知他竟然要退亲娶她，卫嫣钰不免感到十分讶异。她知道自己长得还算好看，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当朝太子，什么样的绝色女子没有见过，怎么会突然对一个不得宠又没有什么学识的庶出女子一见钟情，实在令她不敢相信。

他真的喜欢她吗？还是仅仅因为她长得好看，可以满足他一时的欲望？

她又能帮阿姊什么呢？她自己都是一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见她愣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阿姊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钰，陛下与朝臣们都不会同意让太子娶你为妃的，但爹爹已经问过太子的意思了，你我可以一同嫁入东宫。”

卫嫣钰觉得阿姊一定是疯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人能够忍受姐妹共侍一夫？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阿钰，太子若是退亲，我便会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笑话，我也没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了。你我姐妹自小感情就是最好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卫南音哭得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太子喜欢的人是你，我不会与你争宠爱的，那些赏赐聘礼也全都是你的，与其盲婚哑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倒不如嫁入东宫，你我姐妹仍然可以相互扶持，这难道不好吗？”卫南音苦苦哀求，试图说服她。

阿姊以死相逼，让卫嫣钰一时之间无法拒绝。她从小就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更何况是她最亲近的阿姊。

隔日，祖母等长辈也相继来找她，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如此受到家里人的重视。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威逼利诱，拿父亲和弟弟的未来对她进行道德绑架。

在她几近崩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时，太子裴辰扬出现了，他依旧是那么的温柔体贴，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说别怕，一切都有他在。

便是这一句“别怕”，让卫嫣钰彻底沦陷了，鬼迷心窍地点了头，选择相信了他。

可如今呢？

她相信了他，而他却与卫南音站在一处，沆瀣一气，想要她的命。

她这一生，从嫁给裴辰扬，到侍寝，有孕，再到被诬陷，归根结底，便是爱错了人。她妄图奢望那遥不可及的爱，才让她活得如此卑微，变得愈发不像自己。

她累了，真的累极了，她不想再爱他了，她想要解脱，想要离开这个让她痛苦不堪的世界。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下的被褥。一行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枕头上，晕开了一片模糊的水渍。

她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心中竟然觉得死亡也并不可怕。

此刻，她的心很轻松，很自在，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