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猝不及防

阔别六年，程枫与章熙桐的重逢，竟是如此意料之外，带着几分生活的狼狈。他驾驶着饲料厂那辆老旧的厢式货车，颠簸着从市里运回新鲜的海产，身上那件印着厂名的T恤沾染了些许海水的腥气，裤腿也难免沾上了泥点。顾不得这些，他径直走向超市的针织品货架，盛夏的燥热让他随意地卷起了衣摆，露出一截精壮有力的腰身。

程枫那张脸，天生就带着几分不羁的帅气，眉宇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极易引得女人们频频侧目。然而，多年来，他身边始终空缺着一个女伴，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他的海鲜养殖基地上，硬是将那片滩涂经营成了远近闻名的海参养殖场，成了乡里乡亲口中的海参小老板。也正是因为这份孑然一身，让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都曾一度暗自揣测他的性取向是否与常人不同。

只有程枫自己心里明白，这许多年来，他看似随性洒脱，实则内心深处一直默默地等待着一个身影。

……

他信手从货架上取下一盒平角内裤，包装盒上的标签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尺码，抽出一条，却是L号的。

“梁姨，还有没有大一码的？”程枫朝着收银台的方向喊了一声。

收银台里无人应答，却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朝着他这边靠近，被一排一人高的货架阻挡了视线。

“再来一条煊赫门。”程枫对着货架那边的人说道。

一个温婉的声音从货架后传来：“没有成条的。”

仅仅这一声，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荡起了他内心深处层层叠叠的涟漪，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在脑海中勾勒过与她重逢的画面，或浪漫唯美，或激动人心，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略显寒酸的场景下。

程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缓缓从货架后走出来的人，心脏仿佛擂鼓般 तेजी地跳动起来，捏着内裤包装袋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泛白。

章熙桐神色如常地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然后开始在面前的货架上仔细地翻找着什么。

“没有大号的了，别的款式可以吗？”她开口问道，语气平静而淡然。

程枫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询问的问题上，他慌乱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双沾满泥土的老头鞋，右脚悄悄地向后挪动了一下，试图将那只更脏的鞋子遮挡起来，随后又连忙拉下卷起的衣襟，遮住刚才不经意间露出的腹部。

“问你呢，别的行不？”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程枫这才回过神来，略显慌乱地应了一声：“行。”

看着她认真翻找的样子，程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章熙桐倒是显得很平静，回答道：“昨天。”

“哦。”程枫略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学校放假回来玩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章家前些年遭遇了一些变故，一直被债主缠身，闹得鸡犬不宁，连过年都没能让她回来，又怎么可能是回来玩的呢。

显然，章熙桐并没有对这个问题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我毕业了，回来工作。”她淡淡地说道。

“回来工作？”程枫惊讶地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别人考出去都巴不得留在外面，你怎么念了个大学还念回来了？”

章熙桐闻言，转过头，目光平静如水，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程枫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不行吗？”她轻轻问道。

“行。”太行了，他心里呐喊着，这些年，他就是在等她回来。

其实，章熙桐原本已经应聘到了市里一家颇有名气的企业，薪资待遇也相当优厚。然而，公司的部门主管却是个惯于对新入职的女员工动手动脚的家伙。有些人为了能稳定下来，选择了忍气吞声，但章熙桐的性子却是出了名的刚烈，一怒之下，一巴掌将那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给扇没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她没有任何证据，却还是选择了报警，最终因为证据不足离开了那家公司。她所在的行业圈子并不大，接连应聘了几家公司，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后来，她从离职公司一位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口中得知，是那个主管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关系，在行业内对她进行了封杀，甚至颠倒黑白，对外宣称是她主动勾引，以此来要挟转正的名额。

在冰冷的都市里漂泊得久了，人与人之间充斥着冷漠与算计，这让她感到身心俱疲，甚至一度患上了抑郁症。就在她觉得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无意间在朋友圈看到了有人转发望保村招聘大学生村官的消息。仔细浏览了三支一扶政策之后，她毅然决然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返回家乡，报考村官。

察觉到程枫眼中的疑惑，章熙桐主动解释道：“我考上咱们村的村官了。”

程枫这才想起，前几天确实听村主任提起过，村里要来一位大学生村官，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章熙桐。

“这样啊。”程枫微微垂下眼眸，心中却已经迅速地做出了某些决定。

章熙桐从货架上翻找了一阵，拿起一个包装盒递给他，“喏，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程枫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不爱穿三角的，有没有平角的？”

章熙桐：“……”

她只好又开始在货架上寻找起来，但总感觉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如影随形。她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不经意地向后瞥了一眼，发现程枫正低着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这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刚才一直有些僵硬的手臂也放松了下来。

此时，程枫正在回复发小的微信，得知厂里来了客人，晚上免不了要好好招待一番。

他抬头看向仍在认真挑选内裤的章熙桐，随口问道：“龙干有吗？”

章熙桐刚回来，对超市里的东西还不太熟悉，她踮起脚尖，努力地往墙角的货架上看去，然后回答道：“有。”

程枫垂下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说道：“晚上我要招待客人，给我留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