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戴城潜行

黑色烈驹如幽影般疾驰，两匹白马被它压得不敢放肆，驯顺地迈动蹄子，脚步稳健，颇有几分卖力的样子。城门逐渐临近，夕阳的余光映在一行马车队伍的窗子上。这时，窗子微微半掩，露出箬妩苍白的半张脸——她的病容比离开时更显憔悴。旁边，是一名男子半隐的身形，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动作不疾不徐，却透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掌控力。

“梅生万分荣幸能随公主一同回淮州。”男子声音温润，却携着一抹令人不安的暖意。他指尖微微收紧，像是捏住了一枚脆弱的瓷片，意味深长，“路途遥远，梅生定当竭尽所能照料您。”

箬妩眉头微蹙，本能想要挣脱那只手，可胸口的刺痛却攫住了她的行动。她最终选择顺从，双手无力地垂落。此刻，只要不反抗，疼痛便能稍减——这个道理，她早已深谙。

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那柔和的外壳之下，隐隐透出的逼迫令人战栗。

穿过城门，又驶过一个时辰，简单的车马队伍出了城。后方跟着几个城里的“喇唬混子”，他们大摇大摆地骑着驽马，面色冷漠中透着粗鄙之气。这几人怎会出现在队伍里？连驾车的家丁都在瑟瑟发抖，生怕半路被这群虎狼拽到山里放肆一番。

“白巧云这是怎么考虑的？”家丁心中冒出一阵疑问，“母女俩弱质女流，出门不带护院，倒是雇了几个混混跟着……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巧云虽仍受惊未愈，但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她便有几分病态的亢奋。她的眼神锁定远方，仿佛已经看见了那所谓的天命之人——她的妹妹白巧珠。

“娘，到时候让车夫敲林家门，把那小贱人叫出来便是！”白巧云冷笑着说道，“伯府的人，她没有理由不走这一遭。”

白母点了点头，目光冷硬如铁：“没错，正是此计。为此，我才带了一个脸熟的自家人随行。如果那小贱人敢出来，就一举解决她！之后，处理殁命之人，自然也无人知晓。”

车队如影般飞驰，不停歇地踏破旷野，连水都没饮上一口，直到傍晚时分，才达沿途的小镇。

陆安走在前头，动作迅疾，选了一家客栈就给楚千尘递了个暗示。楚千尘会意，这客栈里定有自己人暗中布置。不愧是她最狠心的左右手，一切都安排得严丝合缝。

她策马俯身，利落下马，却听身后传来两声沉闷的响动。她回过头一看，嘴角微微抽搐——英国公慕常乐祖孙俩摔得四脚朝天，那两匹白马满脸鄙夷地踱步到一边，显然觉得骑术如此差劲的主人丢他们的脸。

楚千尘收敛心中无奈，接过陆安手中的马缰，把马儿牵走，却不忘上前将祖孙俩一手一个提溜起来。“进客栈！”她冷冷说道，动作却透着几分隐忍的宽容。

客栈一楼，数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路人，行装各异，显然都是路过此地的旅客。楚千尘将英国公祖孙俩安置在椅子上，自己旋即扫过场内。目光锁定墙角的桌子，一身青衫，台面摆满饭菜，半抬眉目之间尽是温文尔雅——正是变装而来的兰星桀。他身边坐着梦紫，而另一个护卫青枫却不见踪影。

座旁三桌也并非闲人，肃宁卫伪装得与乡野屠户无异，其中的赵喜，楚千尘一眼便认出。此人模样粗壮，与楚千尘亲爹倒有几分相像，手底却藏着寒光。

英国公胯骨隐隐作痛，还像模像样地低头揉按，慕常乐也缩了缩肩膀，面色越发苍白。祖孙俩心底满是复杂，见楚千尘精神饱满，他们却陷入自惭之中：她这般出众，怎会承认他们家？

偏偏在这时，兰星桀走过来，气定神闲地拱手，目光柔得仿佛融化了一切。“姑娘英姿飒爽，实为世间少见。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您同桌共食？”他的言辞不扬不晦，可楚千尘却听出了假意。那装模作样的斯文，是他们昨夜商定的伪装剧目。

楚千尘瞥了他一眼，嘴角抿得紧紧，却最终点了点头，“好。”

一桌之隔的英国公祖孙俩，目光复杂。这一年的朝局动荡，英家明面上已经倒向阉党，但实际上，却将楚千尘视为真正的靠山。慕家正谋划如何一步步恢复实力，只为有一天能堂堂正正迎楚千尘归家，为她夯实背景。

而眼下，他们却看到兰星桀与楚千尘相谈甚欢，察觉这二人之间，难割难舍。

桌上饭菜未动，处处透着讲究。兰星桀低声道：“快吃吧。”他的声音温柔，像是捧出一席盛情，楚千尘却冷冷瞅了他一眼，“别再摆出一副轻浮的模样，否则拳头伺候。”

兰星桀差点噎住，这邀女子同桌本是伪装，谁知竟挨了训斥？他心里多少有些委屈。随后又压低声音，循循善诱般劝道：“戴城危机四伏，你莫为了给林周铺路，置身险境。他若想建功——该靠自己去拼，刀锋更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细声将话说完，可楚千尘反而皱起眉头。她冷冷回道：“我不是来给他当护卫的。”顿了顿，她补了一句，“不过他若没命，我总该伸手一扶。”

兰星桀唇角暗藏不悦，却终究佩服她的理智。他轻轻为楚千尘添了杯茶，又将热气腾腾的蛋拨到她面前，道：“拌饭吃，很香。”

这一细节让楚千尘微微动容，她拿起勺子吃了几口蛋拌饭，酱香味渗透唇齿间，意外得好吃。兰星桀看她吃得高兴，自己也弯起了嘴角。

英国公祖孙俩远远望着这幕，眉头几乎打了死结。兰星桀确实体贴细腻，可唯一的缺点便是身份——他非真正的男人。这天大的遗憾，让老公爷忧心难改。

翌日，各自分路，前路艰险，五日后再进戴城。城墙依旧巍峨，城门完好。楚千尘凝视眼前的城池，心底感慨万分。她清楚记得上一世，戴城早已被血气和残肢染成死地，那些地狱般的场景，此刻仍混在她的思绪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