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遗憾之下的执念

随着世道逐渐安定，各地的文化浪潮也悄然复苏。我恰巧赶上了这道东风，虽谈不上大红大紫，但也终于博得一些小小的成就。

当我历尽艰辛回到万岭菁找到他时，他竟完全不记得我是谁了。然而，他依旧热情，却将我当作第一次见面的新人一般，耐心地传授他独创的种种编织手法。有些方法巧妙得令人叹服，可惜无论我如何专注努力，始终难以掌握。见他的技艺如此出神入化，我不禁心生期盼，想把他带离这片深山老林，去看看外面那个日新月异的大世界。

然而，他却早已将往事抛诸脑后。他忘了我们曾并肩拜师的岁月，也忘了我们当年在山中偷偷习艺的点滴。但他却唯独没有忘记，那个承诺过的誓言——一辈子守护这片万岭菁，不踏出一步。

无论我如何劝说，他都固执得像座大山，无动于衷。几年后，当我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再次去看望他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了。我一度以为，他或许悄然搬离了曾经的居住地，又或许不为人知地离开了万岭菁，只是不想让人知道罢了。

唯独有一样，我从未想过——他竟然会这么早地离开人世。如果当初哪怕强行将他绑下山来，也许结局就会不同。“人有命运，真是难以逆转！”苏先生语气中满是感慨，说至最后，那深陷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与沉重，如冬日里积压的厚雪。

杜奚沐默默聆听，他一直都清楚，自家的师傅绝对是个历经风浪的传奇人物。只是，他从未鼓起勇气去探寻那些尘封的往事。许多次，他都见过那年迈的老人独坐在摇椅上出神，目光忽而澄澈，忽而浑浊，就像在经受某种深埋心底、不堪揭开的痛楚。随着师傅的离去，那些未解的谜题也随风埋葬了。谁能想到，如今却从苏老口中，一点点解开了些许。

苏先生目光深邃，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那却更像自嘲：“或许，当年挚友后来的故事才是我最该知道的了吧。”

杜奚沐沉思片刻，微微皱了皱眉，缓缓开口：“我十八岁那年，正在上高三。本想着拼命一把，考上个好大学，却不料有一天，我爷爷突然火急火燎地跑到学校，逼着我退学，说山上找了个师傅要教我学艺，让我必须马上去。”

说到这儿，他轻轻笑了笑，然而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与讽刺，“那时我满心以为，爷爷不过是胡闹一通，不想让我的人生毁了。所以，为了抗争，我竟一度拿起刀子，选择割腕，试图以死相逼。”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仿佛透出了浓厚的绝望。许绮安坐在一旁，听得心绪起伏不已。她似乎能感同身受，那份走投无路的孤勇与心如死灰的无助。他这句话，纸面简单，却蕴含无尽的苦涩。

“不过，我爷爷可比我更绝。他当场就跳进了淯江，让我根本无力再对抗……”杜奚沐苦笑一声，顿了顿才继续道，“没法反抗，我只得随他上山。这才见到了师傅。”

“奚沐……”许绮安低声唤了一句。她从杜奚沐的脸上看不到太多情绪波动，然而她却切身体会到他内心深藏的那抹疼痛。被至亲用生命强迫妥协的人生，又怎会没有裂痕？

似是感知到她的安慰，杜奚沐微微一怔。她的手无声握住他的，他心中一震，随即涌起一股暖意。他反握住她的手，柔声轻拍她的手背，仿佛在传递——“别担心，我没事。”稳了稳心绪后，他继续道：

“初次见到师傅，他苍白得像一张薄纸，说一句话都得连连咳嗽，活像随时要咽气的样子。我当下就觉得爷爷真是疯了，这样一副病态，用来教什么？”他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笑，却透着讽刺与愧疚，“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似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却仅仅用了一天，就让我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我从小玩刀子，手艺还算不错。能做出不少生活用品，甚至同龄人中没人能与我比。但当师傅出手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浅薄和渺小。他随手就能做出比我强百倍的东西。不仅如此，他还善于教人，那种逻辑严谨且极富创造力的手法，让我仿佛看到了未曾触及的另一片天地。”

“他哪怕是终日病弱无力，躺在躺椅上，也从未放弃教我更多技艺。他的方法无与伦比，一切都基于最合理的解决途径。那时我才懂，做一名竹匠，天赋只是开端，动脑才是关键。若想真正登堂入室，绝不容易。”

杜奚沐的目光闪动，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旁边的许绮安，听得不由心生敬意。那老竹匠虽只教了杜奚沐半年，却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毕生难忘。这份技艺，这份精神，无疑如深山中的璞玉，历久弥新，令人沉迷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