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技艺争锋

在这段压抑又漫长的学徒生涯里，我和竹里总算熬出了一点头。凭借偷学来的编织技法，我们逐渐掌握了制作精巧物件的门道，作品更是远超同族弟子的水平。可是，即便我们手艺精湛，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把这些物件拿到集市上卖，攒下些许盘缠。当时，我们的处境依然像系在链条上的鸟儿，无论如何也飞不远——师门的束缚，缓慢却牢固地攥住了我们。

一方面，我们名义上还没学到真正的技艺，出师成为奢望；另一方面，若是离开师门，就会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即使师傅苛刻至极，但在那个年代，“师父”二字如天一般压顶，无人敢质疑师道的权威，而我们只能忍辱负重，默默在困局中挣扎。

竹里的才华却熠熠生辉。他的技艺已经完全超越师傅，可那位老家伙仍视我们为奴隶，把油光满面的师徒特权摆在我们面前。当时的人们供奉“天地君亲师”为信条，这种传统观念，犹如无形的枷锁，将我们那些学艺的年轻人牢牢锁住。

“那后来呢？”许绮安眨着好奇的眼睛，急不可耐地追问。显然，他早就猜到了，像竹里这样聪慧的人，绝不会甘愿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苏先生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仿佛回忆震撼往事带来的情感波澜。“后来……咱家师傅的运气，还真是出奇的不好，隔壁县有一位竹编大师上门挑战。那个平日间威风八面的老家伙，居然第一局就输了个彻底。”

苏先生语气微顿，随后缓缓叙述：“第一局是比劈篾，同样尺寸的篾块，人家竟然多劈出了十三根。他的失败引得众人大哗，可这还没完。接下来的两局，那位大师接连获胜，甚至狂言侮辱我们整个万岭菁，说这里的竹子尽毁于无能之辈，连一个像样的匠人都没有，简直废物透顶！”

陈子胥听到这一处，忍不住提出疑问：“这分明挑衅整个师门，竹里不出面都难吧？”

苏先生缓缓点头：“确实如此。那人矛头不仅直指师傅，还拐着弯侮辱整个万岭菁。竹里愤然出手，要与他一较高低。劈篾这活儿看似简单，其实讲究天赋，而竹里在这方面极其出色。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劈出了足足一百二十八根篾丝，不仅完胜那位挑战者，还比师傅高出了整整二十根。当时，那可是震撼全场的数字。”

“这不是摆明了要让师傅难堪吗？竹里的刀锋，真正瞄准的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而是我们的这位师祖吧！”陈子胥眼中精光闪动，一语戳破玄机。

许绮安马上接道：“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竹里这是以实力狠狠碾压，不留情面！”

苏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何止如此？接下来的几轮比试，竹里全程压制对手。第二轮刚进行一半，对方就灰溜溜认输，扬长而去。本以为赢得比赛，守护了师门的名声，竹里可以受到一声夸赞，可那老家伙非但没有称赞竹里，还翻脸指控他偷窃师门技艺——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为人师表的手段，可谓毒辣至极。”

为了保护我，竹里一人扛下了所有罪责。哪怕这一场风波如暴雨般猛烈，他始终没有将我供出。结果自然如我所料——竹里被直接逐出了师门。更可悲的是，在那个年代，师门的逐令就意味着永世背叛，无论技艺如何精湛，都将一辈子被污名所笼罩。“这罚令，毁掉的岂止是师徒之情，它毁掉了竹里的一生。”杜奚沐压着嗓音，语气中满是沉痛。

苏先生低头回忆，仿佛能再现那悲怆的一幕：“为了挽救竹里，我几乎把膝盖跪穿，求师傅给他一个活路。一日一夜的哀求，换来的仅仅是表面上的宽容——竹里没有被通告四乡，却必须当众发誓，此生永不离开万岭菁。”

陈子胥满脸疑惑：“不能离开又如何？这不是个随便的条条框框吗？”

杜奚沐摇了摇头：“不，非但不简单，师祖这招才是真厉害。他表面上对竹里宽宏大量，实际上却断绝了他的所有深远前程。一个竹匠困在万岭菁，哪怕手艺精湛绝伦，也只能沦为大山深处的一抹默默无闻的存在。”

是啊，世人视为无关痛痒的惩罚，在那些眼界狭窄的日子里，却是一辈子的枷锁。竹里这个天才，就这样被迫留下，而我们师祖却在阴影中暗暗得意。

许绮安插话：“可这誓言死后总能破吧？师傅离世后，谁还能拿捏竹里？”

苏先生摇了摇头，叹息道：“没有人能阻止他，但他的品质让他坚守承诺。竹里的选择，替他定义了高洁的人格。他有着非凡的技艺，不曾荒废，但也未曾背弃誓约，始终留在万岭菁。”

杜奚沐喃喃细语：“师门解散后，我才外出闯荡。不过那个年代，一个竹匠想谋生都难上加难，更别提闯出名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