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狭路相逢

望著那如同被寒風洗劫過的賬戶餘額，時婳的心頭，似被一塊冰冷的巨石狠狠壓住，沉甸甸地喘不過氣。

昨夜，她走得倉促而狼狽，竟未來得及親耳聽到傅吟寒那一句允諾。如今，她更是如同身陷泥沼，連開口提及對方是否會施以援手，將她從顧家這片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都變得膽怯不已。

然而，為了病榻上的母親，時婳已是別無選擇，她必須硬著頭皮，再次踏入顧家的大門，向他們討要那筆維繫母親生命的醫療費用。

剛一回到顧家那棟冰冷的宅邸，時婳便在門口，與精心打扮的顧司丞狹路相逢。顧司丞那雙描畫得精致的眼眸，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帶著輕蔑的弧度：“喲，這不是落荒而逃的時小姐嗎？怎麼，昨天費盡心思擺了我一道，今天還有臉回來？我還以為你嚇得連顧家的門都不敢再踏進一步了呢！”

顧司丞今日的妝容格外精緻，身上穿著時髦的洋裝，腳下卻踩著居家的拖鞋，看樣子，似乎正在等候某位重要的客人。

時婳此刻滿心焦慮，並未過多理會顧司丞的異樣，只是開口詢問道：“我媽這個月的療養費，為什麼被停掉了？”

顧司丞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語氣愈發尖酸刻薄：“時婳，你哪來的膽子？費盡心思勾引了傅吟寒之後，竟然還有臉來問我療養費的事情？你以為你是誰？”

時婳再也無法忍耐，怒火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間在她胸腔內燃燒起來。她猛地抬頭，目光如炬地瞪向顧司丞：“顧司丞，你當初明明親口答應過我，只要我同意留在你們顧家做保姆，你就負責支付我母親每個月的療養費用。你怎麼能如此出爾反爾，毫無信義可言？”

“我就是出爾反爾，你能把我怎麼樣？”顧司丞雙臂環抱在胸前，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語氣充滿了挑釁和威脅，“有本事你就走啊！我敢保證，你前腳剛邁出顧家的大門，後腳我哥就會讓人打斷你的腿，讓你這輩子都爬不起來！”

時婳絲毫不懷疑顧司丞這番話的可信度。在那無數個如同噩夢般的夜晚，顧晏時對她的病態覬覦，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一點點地侵蝕著她的身心，讓她不寒而慄。

三年前的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奪走了顧晏時的双腿，也徹底扭曲了他的性情，使其變得越發陰鬱偏執，喜怒無常。

就在她上次準備出國的前夜，顧晏時還曾死死地咬住她的脖頸，滾燙的氣息噴灑在她敏感的肌膚上，唇齒間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腥甜血跡，那種恐懼和屈辱，至今仍讓她記憶猶新，午夜夢迴時，依舊會被驚醒。

時婳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儘量保持平穩：“既然你執意不肯支付我母親的療養費，那麼，我只好去找顧老爺子做主了。”

顧老爺子是顧家唯一一個表面上還算講道理的人，但他骨子裡，不過是個愛惜顏面，不願家醜外揚的傳統老派人物罷了。否則，他又怎會多年來一直縱容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如此肆無忌憚地欺辱她這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時婳轉身前往顧老爺子的書房，將醫院催繳醫療費的事情，如實稟告給了他。顧老爺子聽完後，並未多問，很快便簽字批准了這筆款項。

待時婳拿到支票後，顧老爺子那雙略顯渾濁的雙眼微微眯起，透出一絲銳利的光芒，他帶著幾分狐疑地看向時婳，緩緩開口問道：“你昨晚跟傅吟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司丞剛才在電話裡說你們……”

時婳心頭一凜，立刻否認道：“沒有，爺爺，您誤會了，我跟傅先生之間什麼都沒有，是司丞她自己想多了。”

無論如何，顧司丞都是顧老爺子的老來得女，在家中備受寵愛，地位非同一般。時婳就算私底下與顧司丞如何針鋒相對，也不可能將這些私事擺到檯面上，讓顧老爺子知曉。現在的她，勢單力薄，如同汪洋中的一葉扁舟，根本無力與顧家這座龐然大物相抗衡。

顧老爺子微微頷首，臉上神情卻依舊帶著一絲審視，他語氣沉沉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給了時婳一個警告：“最好是這樣。顧家即將與傅家締結姻親，在這個關鍵時刻，我不希望出現任何意外，明白嗎？”

“知道了，老爺子。”時婳恭敬地應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她緩緩從書房退了出來，就在她即將離開之際，背後傳來顧老爺子那略顯沙啞，卻依舊充滿威嚴的聲音：

“我知道晏時那孩子很喜歡你。只要你乖乖聽話，安分守己，我可以考慮讓你留在他的身邊，當個……情人。”

時婳聽到這句話，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意。什麼時候，委身於一個雙腿殘疾，性情陰晴不定的顧晏時，竟然也成了一種恩賜和榮耀？

她曾經是京城上流圈子中最耀眼奪目的那顆明珠，是眾星捧月的京城第一名媛。然而，隨著時家的 अचानक 敗落，昔日所有的驕傲和尊嚴都被無情地打散，所有人都想方設法地逼迫她低頭臣服，任人擺佈。

可她，真的就要這樣認命嗎？

時婳柔軟的掌心，緊緊地攥著昨晚傅吟寒不慎遺落在她手中的那枚冰冷的袖扣，心頭思緒萬千，如同亂麻一般糾纏在一起。

昨夜，她鼓起所有的勇氣，向傅吟寒提出了那個近乎天方夜譚的要求。只是，時婳的心中，卻如同懸著一塊沉重的石頭，根本不敢確定，那個性情詭譎多變，如同深淵一般難以捉摸的男人，是否真的會同意她的請求，將她從顧家這片暗無天日的苦海中解救出來。

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時婳知道，自己必須為自己準備一條退路，做兩手準備。

之前託人秘密辦理的事情，已經有了初步的回應，或許能在短時間內為她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有了這筆錢，她便多了一分逃離顧家，擺脫這一切噩夢的希望。

就在時婳心事重重，思緒翻湧之際，一道嬌柔甜美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如同劃破寂靜的利刃，瞬間打斷了她紛亂的思緒。

“吟寒哥，你可算來了！人家都站在門口等了你一個上午了呢！今天可是我媽媽親自下廚，你一定要好好嘗嘗她的手藝。”

時婳下意識地側耳傾聽，清晰地聽到顧司丞那如同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從樓下的客廳方向傳來，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嬌嗔和喜悅。

時婳心中一驚，沒想到傅吟寒今日竟然會親自登門拜訪顧家，難怪顧司丞一大早就盛裝打扮，穿得如同開屏的孔雀一般花枝招展，還特意站在門口，一副殷勤備至的迎賓姿態。

時婳身上沒有傅吟寒的任何聯繫方式，想要單獨見他一面，簡直比登天還難。而今天，傅吟寒竟然主動來了顧家，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

時婳正暗自思忖著，該如何才能找到一個與傅吟寒單獨相處，向他再次確認昨晚之事的機會，就聽到家裡的管家劉嫂，正好經過她面前，用一種極其嚴厲的語氣訓斥道：“還愣在這裡做什麼？貴客都已經上門了，還不去廚房幫忙，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管家劉嫂是顧司丞的乳母，從小看著顧司丞長大，自然是事事都以顧司丞的吩咐為先。她向來就對時婳這個寄住在顧家的外人橫看豎看不順眼，只要逮到任何機會，便會毫不留情地磋磨她，給她使絆子。

時婳深知劉嫂的刁難和手段，此刻形勢比人強，她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與劉嫂徹底撕破臉皮，只好悶著頭，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劉嫂頤指氣使地將時婳帶到了廚房，隨後便毫不客氣地將所有最髒最累的活兒，一股腦地都丟給了她。

時婳默默地接受了這些安排，一句怨言也沒有。她一邊在洗手槽前仔細地處理著腥味濃重的魚，一邊豎起耳朵， внимательно 地聽著從客廳方向斷斷續續傳來的顧司丞和傅吟寒之間的對話。

大多數時候，都是顧司丞一個人興致勃勃地在說著什麼，而傅吟寒的聲音則顯得格外疏離和冷淡，只是偶爾會敷衍地應上幾聲，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

但即便如此，顧司丞卻依舊樂此不疲，如同一個迫不及待想要向心儀之人展示自己一切美好的雀躍少女，在傅吟寒面前喋喋不休，努力地展現著自己精心營造的形象。

時婳聽著客廳裡傳來的歡聲笑語，再想到昨晚傅吟寒在她身上近乎粗暴地動用的那些手段，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她暗自猜想，或許這個如同冰山一般的冷情男人，只有在床笫之間，才會展露出那麼一絲真實的人間煙火氣吧。

時婳正絞盡腦汁地思索著，該找一個什麼樣的藉口和機會，才能夠不引人注意地去見傅吟寒一面，還沒等她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就突然聽到劉嫂那如同洪鐘一般，充滿歡喜雀躍的大嗓門，從廚房外面傳了進來：“大少爺回來啦！”

時婳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更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一般，變得慘白如紙。她手中的那條滑膩冰冷的魚，如同一個燙手的山芋一般，“啪嗒”一聲，瞬間從她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了佈滿油污的瓷磚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