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成长的代价

楚青霜偶尔会在某些夜晚忆起十八岁的那些往事。那时候的他常常这样想：如果没有妹妹的存在、如果能让时光倒流，他和父亲之间是否还能避免那场争执？即便如今，他已然和父亲和解，但他清楚，当年的自己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那时的他无力去战胜现实和父权的坚固壁垒。

即使他那满腔热血地畅谈着梦想，可是在旁人看来，那不过是天方夜谭般的幻想。现实是冷酷的：没有人能保证未来的成功，也没有人愿意去赌这个未知的结果。相比起遥不可及的梦想，那条最保险也最稳妥的路径显然更加让人安心。更何况，他那个时候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又有什么底气去说服父亲，将信念强加于对方？

人类总有逃避痛苦的本能，总是趋向舒适与安逸。只要你稍稍让步，这次的妥协就会成为下一次的前奏，接着不断退缩，直到最后被现实吞噬，初心消散无踪。拼搏和奋斗，只存在于儿童故事里；而成年人的世界，则推崇风险最低化的选择。

有时，楚青霜也会想象，如果当年他没有叛逆、没有离开家，他的命运是否又会变得不一样？然而，千百次的推演都只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历史仿佛一个循环，即使那一次没有矛盾，之后在学业、职业甚至生活上，依然会有冲突。不论他怎么设想，都无法逃脱命运敲定的这一环。

梁凡冰的处境，和当年的楚青霜何其相似。如今的他们都站在人生的重要岔路口，却无法用直观的成绩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身边的大人们早已经验丰富，把未来设计得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他们发言的余地。

沉默许久后，梁凡冰终于开口：“哥，那你后悔吗？”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调低沉地继续道：“你现在都得重新备考，假如这些年你毫无成就，那是否会感到后悔？”

梁凡冰当然知道楚青霜如今的处境。倘若哥哥当年选择好好读书，或许今日就不会这么辛苦。

面对这问题，楚青霜的双眼似乎穿越了时间，在回忆中翻涌起往昔的画面。片刻后，他果断地摇头，语气坚定：“我不后悔。”

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或许我会对和父母沟通的方式感到遗憾，但对自己的选择，我始终无怨无悔。”他认真地措辞，第一次直白地倾诉内心的真实想法，“现在说出来可能有点虚伪，但即便今天的我一无所成，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很清楚，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如果那时候不去坚持，我可能永远都无法成为真正的成年人。”

否则，他的父亲或许永远不会承认他的成长，永远将他说的话当作孩子气地听之不闻，继续将他的人生规划得井井有条——或者手把手地引导他入职公司，耗尽一生浑噩度日。

今天，父子二人都已变得成熟。可是，关于成长这件事，他过去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得以证明自己。那时的他为了全力以赴捍卫梦想，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可这种‘不后悔’中的代价，并不好承受。”楚青霜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深沉的告诫，“它意味着你已经完全脱离了父母的庇护，从此之后，你要为每一个选择负责，不能再怪罪别人或随意抱怨。如果你最终失败了，没有挣到什么钱，甚至感觉所有努力都毫无回报，还要强忍着旁人的嘲笑和质疑……你能接受这样的代价吗？”

他说完，眼神落在梁凡冰身上，似是在评估对方承受痛苦的能力。他回忆起自己曾经漫长而煎熬的练习生涯，正是因为那股执拗的热血支撑着他，使得他熬过至暗时刻。所以今天的他，尽管历尽艰难，依然敢说——不后悔。

“然而即便这样，我的选择并不会让你直接放弃现状。”楚青霜的声音放缓，像是让梁凡冰更清晰地听进去，“你如果决定为了成长而拼尽全力，也得做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心理准备。拼命未必会让你变得独特，但接受自己的普通，却更能让你活得踏实。”

梁凡冰缓缓低下头，嘴角微微抽动。杯中的水泛起微弱的涟漪，他仿佛无意识地盯着，那份沉默像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最终，茶室内的谈话结束。楚青霜无法判定梁凡冰听进去多少，更猜不出对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送他到小院门口的时候，他语气随意道：“要不要我送你？”

梁凡冰摇摇头：“不用，路灯还亮着。”转而，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补充道，“哥哥，其实你说错了一件事。”

“什么？”楚青霜眉头微蹙，露出一丝疑惑。

梁凡冰眼神沉静，嘴角微微扬起：“我觉得人人天生都是普通人，所以长成普通人并不能算是惩罚。”

楚青霜闻言一怔。

紧接着，小男孩目光明亮，语气轻轻地道：“不过，你的话还是让我明白许多——普通人也能做不普通的事情。我会想清楚的。”

说完，他低下头看向手里的礼物袋，迟疑地道：“那这个……”

楚青霜闻言，摆摆手：“等下次你自己交给她吧，我可不会帮你转交了。”

梁凡冰愣了一下，透着几分惊讶：“哥哥，你今天可挺有人的样子。”

楚青霜皮笑肉不笑地瞪他：“……‘有人的样子’？把‘样子’两个字给我去掉！说话会不会尊重点！”

楚青霜嘟囔了一句，随即换了个话题：“不管你最后选择哪个方向，到时候我送你一个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