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烈驴丘易

天下没有永恒的聚会，哪怕情义深重，终究也不过如风般散去。能彼此安好，相忘于江湖，也许才是最佳答案。
徐依霜伫在原地，目送楚薇的身影渐行渐远，心绪却回溯到两人曾经同行的日子，那些温暖的回忆犹如昨日，清晰得让人恍如隔世。

“走吧。”朱棣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伸手握住徐依霜。虽看似冷静，却早已洞察她的不舍，于是柔声宽慰道：“凤阳那边已经安排得妥当，她们不会有任何差池。”

徐依霜咬了咬唇，最后望了楚薇的背影一眼，终于转身登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程，轮声车影渐渐远去，而身后忽然又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骑马追了过来。

楚薇未曾离开太远，仍心存眷恋。不知走了多远，才终于鼓起勇气折返回来。她远远地看着徐依霜乘坐的马车，眼泪一滴滴落下，却又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懦弱。哭过笑过，她终于安抚了心中的万千情绪，擦干眼角的泪痕，调转马头，再次消失在路尽头。

“我从前总以为，自己会和她们一起呆在平安观，简简单单过一辈子。”马车内，徐依霜靠着壁垫喃喃道，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感慨。

若不是朱棣从中“扰乱”，哪里会有后来的徐达寻亲相认？换句话说，如果当初她没有招惹这个书生，没将其带回道观，只怕她的人生根本不会掀起如此巨大的波澜。

“以你的性子，怕是想躲都躲不开。”朱棣将一条厚实的裘皮毯轻轻盖在徐依霜身上，眼里尽是关切。

徐依霜想了想，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这个性格，使她走上了每一个抉择的岔路口，“果然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原来皆是早有定数。”

“性格决定命运，”朱棣低声重复了一句，品味着其中的深意，最后忍不住露出一个带笑的点头，“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徐依霜唇角微扬，似乎心生一丝俏皮的念头，“那倘若我不是如今的性子呢？如果我没去凤阳放孔明灯惹上王爷，没将王爷领回平安观，更没给王爷治病，那时候的王爷，又会娶一个怎样的女子？”

提问之间，她眼眸微动，显然是想要打发这枯燥无聊的旅途。

朱棣闻言，低眸注视徐依霜片刻——眼神里带了几分深思，随即轻声答道：“那便是从父母之命。”

徐依霜点了一下头，靠在朱棣身边没再出声。话虽如此，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之色。

“失望了？”朱棣主动问了一句。

“没有，这再正常不过了。多数人的婚姻，不就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徐依霜的话一如她的态度，自然而然，毫不生疏。

她思忖片刻，又犹疑着是否要把脑海中的新问题提出来，她生怕惹得朱棣心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朱棣似乎对她的随口提问兴趣盎然，并未嫌弃。

徐依霜终究鼓足勇气开口：“那若被王爷娶回的人发现王爷的病，她又会如何？”

朱棣稍稍抬起眉宇，声音一如既往的笃定：“夫妻损荣一体，本王不会如何，她也不敢如何。”

徐依霜眼中闪过一丝探寻的意味，继续追问：“那倘若这个人不知轻重，四处给王爷惹乱子呢？”

朱棣勾唇一笑，似乎正在回味某段往事，“人，终究有软肋。你可知道，丘易最初竟是一头野驴？”

他突然的比喻让徐依霜略显诧异。以她对丘易的了解，总以为他是从兵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卫，根本没想到，他的过往竟然如此特殊。

于是她急切地央求道：“王爷，快说说看，丘易过去到底什么模样？”

朱棣也不卖关子。原来丘易年仅七岁时，因父亲被山匪残害，便怀着满腔仇恨举着菜刀偷偷跟着官兵去剿匪。乱战之中，竟然没人察觉这个瘦弱的身影。等发现时，他已经骑在山匪脖子上削匪首，动作之狠，让所有人大惊失色。这场面震撼之余，自然传遍官营。他之后入兵营，虽人尚弱小却满腔胆量，遇事总是冲锋在前，莽撞得像一头倔驴。凡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朱棣初次见丘易时，正赶上他赤裸跪地受刑，铁鞭打得皮开肉绽，却不见一丝后悔之色。旁观之人怒气冲天，觉得如此性子早晚会坏了大事，索性打算将他驱逐。但朱棣却慧眼识才，决意将丘易留在身边，悉心教导，才让这倔驴变成如今最得力的侍卫。

隔窗眺望，徐依霜看着在外骑马护卫的丘易，他坐姿端正，表情严肃自律，完全看不出从前那桀骜不驯的倔驴模样。

徐依霜回头审视朱棣，眨了眨眼睛道：“那我，是不是也被王爷‘教训’过？”她思忖着自己刚入朱府时的不安分，觉得这训教若真有，恐怕早已无形间影响了自己，而她对此浑然不觉。

朱棣低头轻笑，温和地在她额头靠了靠：“王妃难道觉得自己变了？”

徐依霜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变了呀！”

朱棣揉了揉她的脸颊，语气轻柔却带着几分调侃：“没有改变。便是有所改变，也不过是某人心甘情愿为本王而动。”

徐依霜惊讶地打量他，见朱棣脸上带着书生般的文雅笑容，又不失王爷的凌厉之气。几分暖意夹在眉宇间，让她不禁莞尔一笑道：“王爷也变了，比我改变得还要多。”

朱棣搂紧她，将眷恋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间，声音低沉而温柔：“本王，也是心甘情愿。”

……

应天至北平，两月的陆路旅程充满彼此的陪伴与温馨。本就可以选择水路更快抵达，但因徐依霜心生向往，于是换了一条能饱览风景的路线。此时春暖花开，暖风拂面，极其适合游览。

小冬瓜满车厢爬来爬去，兴奋得不行。徐依霜索性在车上铺满柔软的毛毡和狐狸皮，一边嬉戏一边照顾他。偶尔朱棣也会逗弄孩子，却更多埋头处理公务。徐依霜颇感诧异——这路途之中来往的信息竟然如此井然有序。

后来她才得知，朱棣早早派人先行去考察各地民情，故而每抵一处，总有详尽的调令和回报。这份心血，也让她对这个男人的深谋远虑有了新的理解。

太平盛世，朱棣关怀所及，让人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