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噬血

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哪怕自己舍不得尝一口，也要紧巴巴地留给两个姐姐和老娘。可眼前的江云奚，却像一具空壳，原本灵动的眸子黯淡无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也松垮垮地挂着，短短不到十天，竟瘦脱了形，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阿奚，阿奚，我是二姐呀！”

江墨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到嘴里。

苦，真苦啊！

这滋味，比当年她不小心吞下黄连还要苦上几分，直入心扉。

“阿奚，呜呜……你看看二姐，和二姐说句话，好不好？”

江羽只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那个瘦弱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一眨不眨。她只觉得眼眶一阵发酸，分不清是这具身体的情绪，还是自己内心深处涌起的悲伤。

记忆深处，似乎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孩子。曾经也天真烂漫地唤着她阿姐，可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变得痴痴傻傻，不谙世事。

人心，怎能如此歹毒？！

她无声地呐喊，心中怒火翻涌。

“二丫，你带阿奚下去，给他好好清理一下。”

她错了，大错特错！当初为了拿回那张该死的卖身契，她选择了这种委曲求全的方式，简直愚蠢至极。她就应该直接冲进老宅，把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狠狠揍一顿，再把他们抢走的一切，统统夺回来！

“阿姐……”江墨的哭声更加绝望了，悲戚地说道，“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柴火没了，粮食没了，就连那些破旧的家具，值钱的银钱，也被他们抢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发霉的粮食，和一些根本烧不着的碎树枝，勉强支撑了我们姐妹俩这几天，可现在，早就已经用完了……”

江羽紧紧闭上双眼，竭力压抑着心底翻腾的暴戾。她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彻底爆发。

一想到如果没有来到这个世界，这两个失去了父母和长姐庇护的可怜娃儿，真不知道会活成什么样子……

“各位叔伯婶娘，不知道哪位行行好，搭把手，帮我带小弟去清理一下？”

她不想让他在众人的围观下，感受那些异样的目光。哪怕他还小，哪怕他现在可能什么都不懂，她也不愿让他就这样带着一身污秽，像猴子一样被人指指点点。

“羽丫头，到我家去吧，我家离这儿近。”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她用粗糙的布巾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对着江羽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毫不嫌弃地从二毛手中接过江云奚。

“多谢三阿奶。”这妇人，正是她那爷爷的三嫂，刘氏。

“二毛哥也去洗洗吧，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江羽先是感激地向三阿奶刘氏道谢，随后又对着二毛深深地鞠了一躬，待两人带着江云奚离开后，她才将目光转向了匆匆赶来的江松宗身上。她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伸出白皙的手掌，语气冰冷地说道：“拿来！”

江松宗紧紧抿着嘴唇，攥紧了手中的卖身契，不肯轻易交出去。

“我再说一遍，拿来！”

江羽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狠狠地刺向江松宗，那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让他遍体生寒，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露出了那张泛黄的纸张。

“羽丫头……”

“大爷爷，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敬您一声大伯。”

江羽一把夺过江松宗手中的卖身契，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坐在上首的族长，又扫视了一眼他身旁的里正，以及一众面色各异的族老。

“难道各位长辈也觉得，我们姐弟三人就该这样任由他们欺负，任由他们宰割吗？！”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一个人敢与她对视。

方才，他们也都看到了江云奚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羞愧。

“大爷爷，我决定了，我要招赘！”

什么？！

什么？！

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目瞪口呆。而其中最为震惊的人，莫过于原本以为此事过后，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娶媳妇回家的季明泽。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江羽，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可江羽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神情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早已下定决心的事，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不行！我不同意！”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江安林便已经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江羽冷笑一声，反问道。

“我不仅要招赘，还要你们把从我们家里搬走的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她原本还想慢慢地来，徐徐图之，可这群人根本不当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地折磨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你休想！”

江安林气得满面通红，胸口剧烈起伏。要不是族长还在这里，他尚存一丝理智，恐怕早就已经冲上前去，和江羽拼命了。

虽然就算他冲上前去，也未必能打得过江羽，但他绝对不可能同意让江羽招赘。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将彻底失去侵占三房家产的机会！

“住嘴！”

“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呢，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族长颤抖着声音呵斥道，可见也被江羽这石破天惊的决定吓得不轻。

随后，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江羽。

眼前的少女，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像那田地里顽强生长的野草一般，坚韧不屈。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老七那两口子，还有安粮的两个哥哥，能够好好照顾他留下的孩子。或许，江羽招赘，才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羽丫头，你知道招赘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自招赘之后，家中所得一切财产，八分留给兄弟，一分上缴族中，待兄弟成亲之后，一年之内必须分家。分家之时，家中所得田地、房屋，不得侵占一分一毫。”

这一切财产，包含了家中所有的收成。也就是说，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自己只能吃一成，剩下的那八成，都要留给江云奚，还有一成，上交族中。

仅仅只有一成，不仅要供她自己食用，还要供养她的夫君，未来的儿女。

这么一点点粮食，哪里能够养活这么多人？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至极，从出生之日起，她们甚至连登上族谱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