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冤魂深处的答案

他从未真的立志要向芳灼圣女报仇。即便当年自凌云峰狼狈逃生，左半边身体被傀儡引线强行操控，历经剜肉拆骨般的剧痛才摆脱束缚，他却始终无法生出彻底的恨意。

过去许多年，即便已磨砺出夺回凌云峰的实力，他却依旧四处流浪。外人眼中的祁旋，是个洒脱不羁、心胸开阔的游侠。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不触碰的背叛，从未被真正遗忘。他不是不憎恨那个骗走他信任，甚至意图将他炼制成傀儡的“母亲”，而是，他不敢面对这份伤害。

那个曾承载着他最后信赖的女子埋藏在他记忆的最深处。每当试探着触及哪怕一丝一缕，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足以让他失去直面往事的勇气。所以，他扮作遗忘一切，在内心深处默默等待，等待那个伤害他的人自己出现，给他一个可以理解的理由，甚至一句不得已的解释，试图让破碎的一切重新拼接能原谅的模样。

然而，当怀灵真人冷笑着揭露芳灼圣女如今的可笑境遇之时，他心底深藏的脆弱幻想，瞬间土崩瓦解。

于是，他出现在慕凝面前，要她亲口回答他的疑问。而慕凝，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满是对死亡的恐惧，却只会拼命否认与他纠缠的过往，将谎言织得无懈。

祁旋冷冷地说了一句：“答错了。”

那一刹，他决定终结这一切，掐灭心中那个可悲的执念。

可问题是，当时的芳灼圣女若想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又该说什么才算对呢？祁旋自己想了又想，依旧不得其解。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无法破解的必死之局。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也许真的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我们阿啸长高了啊！可瘦了太多……”慕凝那带着发自肺腑关切的声音，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复杂眼神，仿佛一道雷霆劈开他深埋百结的心。

这句话，这种神情——原来，这就是答案。

慕凝用那双温柔又千帆过尽的眸子凝望着祁旋，那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她眼前一黑，霎时被祁旋粗暴地扛起，下一秒便被丢在了昏暗的房间地板上。

昏黄的烛火点燃，映得房内亮起了那微微跳动的温暖光芒。祁旋站在铜炉子旁忙着生火，而慕凝则蜷缩起冰冷僵硬的身体，抖若筛糠，却努力扯出一抹笑：“没事的，阿啸，我不冷。”

祁旋却只留下闻言鼻腔一哼，语气凶巴巴地反驳：“本座冷。”

听着少年那别扭的回答，慕凝唇边的微笑渐渐弯下泪痕，她清楚为何祁旋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不是认出了她，而是他骨子里那份天生的保护本能，即使她已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皮囊，他依然无法完全放下关护的冲动。

屋内渐渐暖和起来，而祁旋却像个赌气的孩子，转身开始翻箱倒柜。自动回避了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女人，也回避了心中那份隐约成形的可能性。小时候，当他气鼓鼓闹脾气时，也会故作漠然，把成堆的小玩偶拿出来自娱自乐，想逼她询问那英雄后来的结局。

而如今的祁旋，早已没了那些玩偶，他的抽屉柜中，只翻出些生活琐物，依旧摆弄着，若有所思，却始终沉默。

慕凝没有再多打扰，只是轻声絮絮叨叨。仙官曾叮嘱她不能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她也只能一次次重复那些从记忆碎片中挑出的叮咛，为他的未来惦念，为他的伤痛愧疚。说着说着，她还提到小时候他爱吃的卤兔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还能教他做。

小的时候，不论她说什么，祁旋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哪怕听不懂也会点头附和，露出傻乎乎的笑容。而如今，他却愈发沉默，竟连眼神都回避得仿若冰雪隔世。

她却顾不得时间流逝，有太多话想说，不清那些是重要的，只想一股脑倒出来，一口气说给他听。

说到动情处，她再次爬起身，挪到祁旋身边蹲下，絮叨不停。然而她没料到，这个叛逆少年，面对她的靠近竟浑身一颤，脑袋生涩地缩了一下，整张瘦削的脸几乎埋进膝盖，像那只被世人抛下的小流浪狗。

祁旋不安和慌张的模样刺痛了慕凝的心，她看着跪坐在地的他，眼底尽是哀悯和悔意。她低声问：“阿啸，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只要你想要的，哪怕再难，我都愿意。”

祁旋依旧没有转头，也不肯回答，长久地沉默，突然站起身走向窗边。打开窗户，他取下挂着的鸟笼，回到她身旁，将笼子放在地上，轻声开口：“听听它唱得对不对。”

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鸟笼，语气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赌气，朝着里面的鹦哥学了几声奇怪的口哨。

那羽毛凌乱的鸟儿立即开嗓，用沙哑破碎的嗓音唱起了一段戏曲，还不忘啄着笼子的节奏，为自己打着拍子。

慕凝听得愣住了，等那段戏结束，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泪水却再次涌出眼眶：“什么‘三尺白泥’，语调这么怪，哪里像雪！那明明是‘三尺白绫’才对。还‘白泥’呢……小呆瓜！”

她本以为这轻松的玩笑话能缓解僵局，却发现祁旋一瞬间像是确认了什么，定定地望向她，目光中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笃定。

她提起鸟笼，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桌旁放下，却久久没有开口。片刻后，她回头，向少年祁旋投去了一个郑重的目光：“阿啸，骗你的人，伤害你的人，只有慕凝一个，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她一顿，声音坚毅地继续说道：“你的师尊，包括从前凌云峰的每一位弟子，他们对你的关心都绝非虚伪。别因为恨我，而让你心底抛弃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