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真假温情

“父亲大人，您是要带我离开这儿了么？”滕羽的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欢喜。他像是刚抓住了一根漂浮在深渊上的救命稻草，死死攥着仲一的手，拼命晃动，眼底满是期待的光芒。

仲一沉默片刻，微微点头作为回应。那动作显得生硬，甚至带着几分机械。

“父亲，会带你去一个更适合你的地方。”寒冷的风裹挟着萧瑟的气息，滕羽第一次紧紧依偎在“父亲大人”的怀里。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些许的温暖。在漫长的颠簸中，他渐渐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梦里的世界，是他从未触及过的华美殿堂。他身着上好的锦衣玉服，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站在朱红色的府邸前。金色的厚重大门缓缓开启，两队丫鬟侍从鱼贯而出，在见到他的刹那，齐齐跪地，高呼一声“少主人”。最后，从那门里走出来的，是那个他日夜盼望的父亲。男人一手提着装满美味小吃的食盒，另一手拿着一只令他梦寐以求的纸鸢，笑容慈爱，语调温和地唤道：“申儿。”滕羽欢喜着奔向他，那纸鸢随风飘舞，宛如幸福的召唤。

然而，当梦醒的刹那，世界坍塌了。

“他把我弃在了边塞。”滕羽中途打断自己的叙述，声音里夹杂着无法化开的冰冷和悲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被扔在寒冷的河岸边，怀里只抱着几件破烂衣裳。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地乱窜。夜幕降临时，那片森林冷得像一座冰窖，我必须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否则就会冻死在那里。”

滕羽的声音逐渐低沉，似乎呓语，“那十日的记忆，模糊得像是被抹去了，只剩下残片。最后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营帐中，周围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猎犬和士兵。火把照得营帐一片通明，而烟熏得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视我如瘟疫？那个自称我父亲的人，他竟亲手将一个幼童抛弃在死亡的边缘……”

宓染沉静地望着滕羽，目光锐利中带着些许怜悯。她知道这份伤痛犹如利刃，正直指滕羽的内心深处，却是早晚要被揭开的疤痕。“殿下，”宓染轻轻叹息，“也许是因为……您与滕大人之间并无血脉之亲吧。”

滕羽的气息明显一窒，这句话无情地掀翻了无数藏在心底的矛盾和猜疑。他微微颤抖，情绪几近崩溃。宓染望着他心绪激荡的模样，目光复杂，却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由我来揭开这一切，总好过让滕仲一亲自来解决。这一痕伤，还是留下一点美好的念想吧，”她沉默着想，“至少，让那个‘父亲大人’的称谓，在他的心中保留最后一丝幻想。”

大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楚漓默默旁观着这一切，他感知到滕羽的愤怒，也注意到宓染隐藏的悲凉。这一切冲突，让空气变得愈发凝重。

胸口微微一动，楚漓悄悄摸了摸藏于衣衫下的那份谢罪书——滕羽以宓染名义亲笔写下的一纸文书，它如同忠诚的侍从，时刻等待着亮相的机会。目光下意识落在面前的桌上，他盯着那摆放整齐的三只茶杯，眉心不自觉跳动，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浓浓的决意。

“明日，将是新天地、新未来。”他笑容灿烂，冲着滕羽与宓染微微颔首，“如此明朗的星空，又何必为旧日的阴霾所困呢？这世上，是英雄，是智者，都值得钦佩。”楚漓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杯递给二人，同时自己取过榉木杯，举杯示意。

“年少不得饮酒，便用香茶代替，献上一杯薄敬。”话音落下，他手腕一转，就准备将茶汤饮下。

“慢着！”滕羽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那份假装的和谐，冷峻的目光直直锁住楚漓。楚漓手上的动作顿住，愣愣地抬眼看向滕羽。

滕羽盯着他，犀利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榉木杯上，脸色愈发复杂。他戏谑地笑着，指向杯中的茶汤，语气玩味：“看这茶的颜色，倒与我们二人杯中的全然不同。”

楚漓目光闪动，额头冒出细汗，强忍不安解释道：“臣下向慧远住持讨来一杯花茶，只因不爱饮绿茶。”滕羽的表情渐渐冷冽，似是凝结成了冰。他目光在榉木杯与楚漓身上流转，露出更深的怀疑。

“既然如此，那便将你的这杯花茶赐给我吧。”滕羽冷冷笑道，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想必这禅茶，是极好的滋味。”

楚漓脸色骤变，目光下意识投向宓染，迟疑间额间的冷汗更见密集。然而，他无法再拒绝，只得双手奉上那杯花茶。随后，他重新拿起属于自己的盘龙杯，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地啜了一口。

宓染仰头轻轻饮尽杯中的茶汤，一派坦然自若。她收起茶杯，目光清冷，似乎早已看尽世间的纷扰，而今，只愿随天命行止。楚漓目睹这一幕，眼圈发红，犹豫片刻，终于咬牙喝下杯中茶。

滕羽盯着二人一饮而尽，那股压在心头的不满终于随之烟消云散。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试探着呷了一口，不由眉梢轻挑，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好茶回甘，竟真是滋味绝妙。

这一杯茶，也似乎埋下了诚意与阴谋的果。滕羽轻叹，举杯，再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