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深宫寒剑

回到住所，童援双手捧着那枚金簪，神色间满是焦虑与惶恐。他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久久未能平复。脑海中，他反复回忆着与宓染会面的点滴，每一个细节都在脑中翻滚。他又将那细巧的簪子仔细端详了许久，一思一虑间，冷汗已湿透背脊，层层涌出。他一连喝了三四大盅茶，仍未能缓解那种口干舌燥的紧张感。

“君上的装扮……”

童援呆呆地盯着烛台，橘黄色的烛光摇曳着，那半寸高的火焰似失了形状，竟隐隐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影。

“若有一日，吾身着火红礼服，凤尾妆点，那便是计划启动的暗号。届时，还需仰仗大人迅速知会各部，做好准备。为了安全起见，此暗号除吾与大人之外，无第三者可知，务必切记！”

想到这里，童援的背脊顿时升起一股寒意。君上竟未向他提前通报，便贸然发动计划。而且，令人费解的是，她竟对此特意避开一贯可靠的楚漓。

脑中千丝万缕纠结着，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他完全无法推测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更难预料计划的突然启动将会导致怎样的结局。权衡再三，童援决定先试着将宓染进宫的消息告知束璟，二人共同商议对策。

果然，当束璟听闻宓染已被迎入宫城，并独自面见君储殿下时，神情骤变，眉头深锁。他同样没想到，一切竟然来得如此快速，快得令他们连一个完善的应对方案都还未来得及思考。情势紧急，不容拖延，他们迅速决定，当夜便提前启动计划，分别通知各自的部属做好准备。

夜色渐深，滕羽果然召宓染入殿面谈，并点名楚漓亲自去接她，称是“以示新君对旧王的礼待”。宓染心思缜密，自然不肯敷衍，赴约前特意换上了华美的衣裙，用心将形容梳理一新。临行前，她又将那柄八岐大蛇佩刀抽出鞘，手指缓缓拂过刀身上雕刻的祥云与蛇目，目光深沉。旋即，她将佩刀静静地收入袖中动作自然而郑重。

彼时，站在宓染身后的楚漓，早已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宓染并无刻意隐瞒，甚至带着几分有意为之的坦然。他对那泛着暗金光泽的残酷利器并不陌生，知道这是宓染少见的随身之物。然而，他从未见过她以如此凝重的姿态对待它：沉稳地抚摸、从容地收纳。

在宫廷规训中，任何御臣若携利器面君，皆属大罪，甚至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然而宓染并非无知之辈，她绝不会无视这样的禁忌，也定然清楚自己所为将引发怎样的后果——除非，如今一切已然无从回头。

室内灯光明灭间，宓染走到镜前，细细整理衣衫，将腰间的火红流苏一根一根理顺。镜面映出楚漓的影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紧锁，目睹她轻轻合上刀鞘，再将佩刀藏进袖中。这动作，她做得自然从容，仿若无所顾忌。而楚漓的心，却像钟鼓般乱鸣。当他的目光落向宓染微微隆起的腹部，内心复杂难言，百感交织。

“微臣准备妥当，还请御史大人领路，前去面见君储殿下。”宓染的声音打断了楚漓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只见她步履轻盈，将房门拉开一线缝隙。门外几名侍从闻声而动，迅速围拢过来。楚漓沉默片刻，握紧腰间佩剑，深深地看了宓染一眼，随即心一横，也迈步上前，将门拉开，外袍翻动间，举步走出了屋子。

一行人匆匆而行，宫门之后，侍从止步，楚漓独自引领宓染穿廊而行。走过长桥，迈出几百步后，宓染突然一缓脚步，侧首望向廊桥另一端的御花园。

这座御花园，四季流转仿若永远停滞，莺飞时节已过，花草却依旧娇艳欲滴，绿意盎然。鲜丽的生命怒放着，一派富饶景象。然而只有少数人才知，这繁茂生机的背后，埋藏着无数森然白骨。

宓染静默凝视，神情暗了几分。她往园中走去，停驻在芍药苗圃旁，目光深邃地扫过园中景致。楚漓发现她停下脚步，犹豫着回转身，看见宓染独自站在廊沿围栏处，平静地打量着。不知为何，楚漓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可言说的不安。

“离开太久了，竟没想到，宫城早已是另一番天地。如今，我连去大殿的路都忘了该怎么走。”宓染微微一叹，抬起眼波，直视楚漓。

楚漓握紧佩剑，依旧沉默不语。宓染的目光深长，她望向廊桥尽头，声音低缓：“在这宫城中生活了近三十年，却从未意识到，这里的路竟是如此悠长，如此遥远……”她顿了顿，眼神回转，轻轻叹息，语气里透着难言的悲凉。

“亦是——如此难走。”

她话未尽，却已如冰河投石，砸碎表面后，无声沉入深渊，直陷冷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