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罪臣的馈赠

“快……快服侍侯爵大人上车！”楚漓干涩的喉咙滚动了几下，声音有些发颤。他挥了一下手，急切下了指令。随即转身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宓染柔如春风的声音：“大人留步。”

楚漓的脚步一顿，内心掠过一丝不安。他转身，只见宓染微微一笑，从屋内捧出一个大包裹。当着众人面前，她将包裹揭开，举到他面前。楚漓低头一看，目光被一抹鲜亮的鹅黄色吸引住，那竟是一套全新的朝服。

见楚漓愣神不语，宓染轻轻抿唇，又笑着将衣服提起，展开在他眼前，细致地展示道：“这些日子，若非有大人一路相护，我早已不知该何去何从。大人深得殿下器重，又被册封高位，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明日便是您的好日子，罪臣虽才疏学浅，却亲手做了这套衣裳略表谢意。还请大人不要计较粗拙，务必要收下！”

楚漓注视着这身衣服，心头掀起波澜不止。锦缎的面料乃西淀尾南贡来之物，衣背上以金菊锦簇精巧绣成龙爪团纹，领口与袖口饰以鹤舞祥云、蝶绕金菊的繁复暗纹，配套的冠带、皮靴、束腕器件俱在——此等华贵绝伦，哪里是“粗鄙”可形容的？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随行的侍卫见到了，自觉地接过衣裳，规规矩矩地半跪叠好，这才呈到楚漓面前。楚漓怔怔盯了片刻，像是机械地接了过去，然而心中却已翻江倒海，无从言说。

“大人，吉时已到，咱们该赶紧护送侯爵大人入宫了。”耳畔传来侍卫的小声提醒。楚漓猛然回神，抬眼望向仍旧微笑凝视自己的宓染，却觉她眉目幽深，难辨心意。念及过往种种，他不免有些颓然与复杂。而为了不让旁人看出端倪，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掩饰住情绪，一手捧着朝服，一手指向门外，低声道：“上路。”

一声令下，他拂袖转身，未再多看宓染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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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行驶，沿途无言，只听车轮碾过石板的单调声响。大约一炷香功夫后，车队抵达巍峨的宣雀门。迎接的卫兵早已恭候多时，而楚漓心里却始终挂念宓染的身孕不便，于是毫不声张地亲自扶她下车，将她搀至地面。众人见状，只当御史大人品性淳厚，谦逊有礼，纷纷默默交口称赞。

宓染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眉目之间却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她低垂的手小心护住腹部，同时注意着衣裙整洁。平稳落地之后，她并未多看身旁卫兵与侍从，径自向前走去。步履间，她微微仰头看向象征着威仪与权威的宫墙，目光深且悠远。

红墙之高，遮蔽了大片天光。她站在这堵以砖火铸成的城墙下，脑海中翻腾着记忆的片段。比起当年，这宫墙似乎又厚重了几分，也更红了几分——那种红，极为浓烈，仿佛滚烫的血液悄然凝结在人心深处。仰视久了，竟有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错觉，似乎下一刻，那鲜红便将化作液体，倾泻而下，吞没一切。

放下复杂心绪，她轻轻回过头，寻觅着紧随其后的楚漓。楚漓见她驻足，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上前两步。正准备伸手搀扶时，一道熟悉而又怯生生的声音自宫门内传来：“微臣童援，见过御史大人、侯爵大人！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楚漓与宓染同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小跑而来，正是军机要臣童援。他一边行礼，一边偷偷抬眸，当看到曾经的君侯如今一袭红色大服站在自己面前时，本以沉稳的眉眼猛然拧起。其中情绪复杂至极。

宓染依旧笑意浅浅，仿佛对他的窘态视而不见。她抬起一只手，从髻上抽下那支金簪，将其双手举到童援面前。

“侯爵大人，这……不妥啊……”童援看着金簪，手足无措。那未脱口而出的“君上”凝固在喉间，双脚更是僵在原地。若此话传到滕羽耳里，自然惹祸无穷。

宓染唇角弯起，眼波如星：“童大人，听闻您深受储殿下重用，如今朝中身居高位，我心中甚是欣慰。只是，宓染困于琐碎俗务，无甚拿得出手之物，这支金簪便权作贺礼。一是贺您扶摇直上，青云得志；二是，感怀昔年您对宓染多番关照。但愿这一点薄礼，大人不嫌――笑纳即可。”

此话一出，再拒便是见外。童援只得僵着笑，满心思绪难平，最终接过金簪，簪尾沉甸甸地抵在掌心，竟似冻彻心骨，将他整个人压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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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不咸不淡的寒暄过后，童援亲自安排了宓染的住处，并嘱咐人妥善护送。送别她后，他瞥见楚漓神态恍惚，眼神游离，也没再多言，匆匆各自散去。

在同一片天光下，三人各怀心事，走向命运的深处。宫门之内，风云奔涌，他们谁都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