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冷月风烈，权谋暗涌

“君恩浩荡，手足情长。自今以后，熙王便位列尊爵，万人之上，实在值得庆贺！”送走满满一殿的侍官，楚漓独自跪坐在偌大的殿堂中央。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像一尊雕塑，被时间刻画得毫无生气。直到夜风掠过，将烛光吹得乱颤如惊慌的影子，那阵透骨的凉意从他心底涌起，沿着脖颈攀上牙缝，他才猛然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

“君恩浩荡，手足情长……”他一字一句咬出这句令书上的话，口中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冰寒长夜里的一声苦笑。尾音拉长，如怨如恨，夹杂愤懑与失落。他低头攥紧身上的华服，锦缎的光芒仿佛也随之消失殆尽，被他的手揉得皱巴巴一团，其上的仙鹤图腾扭曲成了毫无章法的丑态。楚漓牙关紧咬，拼命压制着那股几乎冲破胸口的怒气。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平抚心绪。然而，那记忆中咬耳低语般的询问却挥之不去。

那个侍官，小心翼翼地躲开旁人，将他唤到殿角，面色沉肃地传达君储的话。“楚漓大人，那件事……可安排妥当？”侍官问道。

“回禀大人，君储殿下交代的‘那件事’已按计划妥帖完成。烦请转告殿下，届时星某必能亲自履行承诺，还请殿下予以放心。”他努力稳住声音，但寒气侵骨，一字一顿都带着未能消化的愤懑。这分情绪无法掩饰，令侍官刹那间察觉，但对方聪明地没有追问更多的细节，领命后便悄然离去。

“是啊，我已经准备好了。”楚漓喃喃道，又像是对一缕虚无的对话，“但是不知道您准备得怎么样呢……殿下。”某处隐隐传来钟声，或许是承京寺的梵音礼乐响了，或许只是一场散乱的幻听。可楚漓不在乎，他未深究这些声音的真假，在这片冰冷的现实与虚幻之间，他心已麻木无痛，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支撑着身子缓慢起身，他朝着殿门方向迈步而去，步履沉重却坚定。门外日光刺眼，漫天金芒如尖刃般直直洒进廊内。在出门一刹间，那灼热的光线让他眼前一片晕眩。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两下肿痛干涩的双眼，却在揉搓间被酸楚和疲惫染得泪水潋滟。一滴滴热泪最终溃堤，不受控地滑落脸颊，如沉默的宣告。

“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您是否也一样啊——侯爵大人。”他将这句几不可闻的低语留在殿后，转身朝着幽深曲折的宫廊迈去。

枣红的身影在寂静的长廊中越走越远，朝着他心中的那个目的地坚定迈进……承京寺，宓染的居处。

这一方小天地，化妆品与佛经杂乱地并列在案边，画笔与梳妆物互相挤占桌面，冲突却又和谐。

铜镜中映出宓染淡然无妆的面容，虽无粉脂点缀，但她的素颜却如白雪生辉，自带万千风情。面对此景，她低下眉眼，怅然若失。“自从阿茹去了以后，这梳妆之物便再也没碰过……直到那日临行，我才将它们重新翻出来，用布擦掉那厚厚的灰。”她目光轻柔，但心中却波澜暗涌。

她稍作迟疑，纤指在几支画笔间徘徊，最后拈起其中一支，又打开颜料盒，蘸取里面的明黄色膏体。这一笔下去，镜中尽显夺目的金色凤尾目妆，线条绵延而上，华贵雅致。

画毕后，她凝望铜镜中的自己，眼底神色静谧而复杂。另一边，小佛龛里供奉的月光菩萨微笑和悦，似在默默守望。

宓染轻轻开口：“华妆配贵人。君上即位的那年，还未成人。我当时便想着，待您大婚的那一天，我一定倾尽我的所能，为您画最美的凤尾妆。这世间娇花无数，但在我看来，能与凤尾妆相得益彰的，唯君上一人。”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晶莹的泪意突然涌上眼眶。她仓促闭眼，用尽力气克制那几乎要溃堤的泪水。

手中的画笔倏然落地，膏体在米黄色地垫上戳出了一个金色小印记，宛如一滴凝固的泪水。

宓染起身，褪去身上的常服，转而换上那一袭火红色大服。她耐心整理好繁复的装饰，最后凝望背后的暗绣图案：星月齐曜，樱落满江。

她低声呢喃：“阿茹，你未完成的事，我已经代替你去做了……可我太贪婪，还想做到极致。如果你在看着，请再帮我一次吧……就像从前那样。”

回答她的是一如既往的寂静，以及那尊不露声色的月光菩萨。

“御史楚漓大人驾到！”侍卫洪亮的宣告打断了这份死寂，房门猛然打开。

那一抹炽烈的红色映入楚漓眼帘，刹那间，他怔住了。宓染身着火红大服端跪于门边，美艳如火，骄傲如花，散发着一种远不可及的气息。她既似孤高的彼岸花，又带着一种危险的迷人魅力，让人无从接近。

“罪臣安悦侯宓染，恭迎御史大人！”她声音柔媚，却隐含肃然，令两侧侍卫心中暗叹惊艳。而楚漓，恍若面对一轮赤红的烈阳，在这一瞬间不敢直视，只得撇开目光，脸颊倏然热烫如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