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棋局疑云

滕羽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唇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没有再继续训斥，而是缓缓倾身向前，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捻起，依次放回盒中。棋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似松针落地，又像春笋剥皮的微微脆响，楚漓听着，心绪却愈发复杂。

忽然，他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带着试探：“楚漓呀——”

楚漓微微一怔，抬起头，正对上滕羽递过来的目光。滕羽手中捏着一枚乌黑的棋子，脸进一步靠近，那双浑浊的眼眸仿佛深不可测，其中满是冷意。楚漓从中看见了自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还记得吗？”滕羽声音很轻，像落在湖面的碎雨，“我们的第一次交手，在海丰寺，我对你说过什么？”

楚漓神色一顿，随即低声答道：“记得。君储殿下曾言，同阵棋子如同手足，置身棋局之中，必须各司其职。”

滕羽盯着他，眼中的光芒幽凉冷冽，似能捕捉到楚漓每一丝情绪的波动。他缓缓点头，嘴角的笑意挪移，竟透出几分凌厉：“既如手足，那便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到底，棋局之内，绝对的忠诚才是核心所在，难道不是吗？”

楚漓的喉间突有些发紧，默默点了点头。滕羽见状，神色更显满意，身子微微往后退去，指尖轻轻转动着棋子。他手中的白色棋子，被频繁摩挲，似乎染上一层晦暗。

话锋一转，滕羽声音低沉，像深夜的沉钟：“既然如此，我们又该如何处置这个‘背叛者’，你怎么看？”

楚漓的目光定在滕羽轻晃的棋子上，心中瞬间掀起一股急涌潮汐。二人沉默良久，耳边唯有廊外天井花叶随风摇曳的簌簌声，伴着偶尔掠过的黄金丹雀轻鸣。

最终，楚漓眸光陡然一亮，他动了动手，郑重地摊开掌心，声音平静而坚决：“给我。”

滕羽低首凝视他，笑意难辨，终于将棋子递过来。楚漓接过那枚棋子，指尖微微一紧，覆去了本身的微寒。随后，他转身欲离开，然而刚迈出两步，身后又传来滕羽的声音。

“楚漓。”滕羽语调不急不缓，一如既往。

楚漓转身回望，滕羽正捧着案上的香炉，将盖子缓缓揭开。蓝紫色烟气在空气中萦绕游弋，飘渺几圈后，便倏然散去。滕羽坐在卧榻上，纤瘦的身影更显单薄，与萧瑟的春景融为一体。

他笑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倦意：“安神香不够了，还要麻烦楚漓帮我续上，可以吗？”

楚漓看着滕羽微微眯起的眼，眉心不自觉地一动。目光闪过一瞬复杂情绪，他终究还是勉力扯出一抹浅浅笑容，低声应道：“遵命，君储殿下。”

春光浓烈，平乐行宫的樱花正开得热烈，粉白的花团在风中翻卷，似云似霞，远远看来如梦如幻。宓染腹中的胎儿已然进入五月有余，初时的不适与担忧终于有所缓解，气色好转，也添了几分由内而外的光彩。

身旁的束璟与宫中仆侍们事无巨细地为她悉心照料，虽说宓染所享的不过是粗茶淡饭，但精心调配之下，足以让她衣食无忧。宓染对此心怀感念，等身子渐渐好转，她便不甘闲待，悉心跟着宫中几名侍女学习针线技艺，一根夺命线的指尖，竟缝出了孩子的小衣裳。偶尔，她瞧着束璟采药归来双手磨损，又缝制了轻便厚实的护手赠他。

只是，随着新城建成、新君即位的日子渐渐逼近，束璟的肩头重担也越发繁重。他不仅需要日日守护宓染，还要连夜赶往承京寺与清涧童援等人密谈，为破城细细筹谋。除此之外，他还常常记挂楚漓的安危，心力交瘁，日夜奔波。如今在行宫想要见他一面，委实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每次宓染主动想分担一二，束璟都坚定地拒绝，只一句“安心静养”搪塞所有忧虑。

宓染听着他再简单不过的叮嘱，却总能感受到那不加修饰的真情。世间万语千言，也没有比“凡事有我”更让她心安定。

午后醒来，她端着一杯宁神茶，呼吸着园林里浓郁的春意，脚步悠悠，目光随意地流连在廊桥下。花园里的娇艳之色让人神魂沉醉，宓染却有意无意地向清逸阁走去，不知觉间来到那株端丽的樱树下。

远远的，她一眼便瞧见束璟正蹲在树下，熟练地修枝除草。脚边药篮满满，一身朴素的采药衣未及换下，厚厚护手护住双手伤痕，背心却早已汗湿。日光透过樱树枝桠洒下星星点点，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带着一丝意外的趣味。

宓染站在那里，心中微微盈满某种暖意。这一刻，她实在不忍打扰。他静静劳作的身影，竟在心底引发一种不可名状的欣慰。

过了片刻，她看着肩头累积的樱花瓣，终于拿定主意，悄悄移步靠近，屏住呼吸，一双小手猛然间蒙住他的双眼。

束璟身形微僵，眸中闪过一抹错愕，下意识以为是楚漓。可很快，他听见熟悉的细嫩笑声，便放松下来，回身握住身后那双有些凉意的小手，将她稳稳扶住。

二人相视，宓染笑意盈盈，眉目间掩不住的喜悦，那微微俏皮的模样如同少女一般。束璟注视良久，抬手拂开石凳上的落花，牵着她来到树荫处坐下。他翻出药篮中的两个果子，认认真真地洗净，擦干，然后递给宓染。

宓染接过果子，又扯了扯他的衣袖：“阿璟，你也坐下吧。”

束璟轻笑着依言坐在她身边，目光依稀带着几分关切：“药喝了吗？”

“喝了。”宓染柔柔答道，又伸手替他抹去脸上的汗珠，动作尽是细腻温柔。

束璟仅是这般瞧她一眼，便觉得心境舒缓。双手握住她的手，探了探温度，见是暖的，才彻底放心，眉间的疲意稍稍散去。

他低声问道：“宁神茶呢？”

宓染轻笑，扬眉调侃道：“阿璟大人的叮嘱，我自然句句遵守，不敢怠慢。”

彼时午后阳光正好，樱树下的风轻拂过，宓染望着他的目光，带着一抹深情。束璟褐色的眸光柔和而深沉，竟让她格外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