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封心事

翌日清晨，庆荣从城外驿馆匆匆赶回，手里捧着一封信。他兴致勃勃地递信给束璟，神情却有些不安，仿佛信中藏着什么隐秘的真相。束璟接过后，心头疑云骤起。这封信是藩府门客银平治写给他的，那人虽曾在府中饮酒闲谈，却与他并无深交。两人间的关系，仅止于几次聚会时的客套寒暄，甚至未曾落座畅聊过半句话。

“为何银平治会写信给我？”束璟低声喃喃，眉头微蹙。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仔细阅读，却不料信中内容让他的内心深处翻江倒海。沮丧、焦虑，如狂潮般席卷而来。

信中提及，因气候变幻无常，武侯大人许久未召集门客聚会。银平治心生疑虑，私下向府中仆人打听，才得知武侯大人其实早已病倒。为了不扰长子束玄正于边关忙于防洪，武侯大人一直隐瞒病情，仅靠家佣寻得些草药治病。但这些药不过聊胜于无，未能减轻病痛。银平治曾是朝中官员，早年收藏一张御医的方子——恰是专治严重伤寒的良方。他急忙亲自配药送至侯府，武侯服用之后，病情才稍有好转。

“侯爷的身体虽有所好转，但这段时间内，我却察觉到一件令人不安的事。”信中继续写道，“这几日，侯爷每日独自漫步于樱园，沉默寡言，眉宇之间满是愁绪。我不知为何，但偶然候在远处时，却听他低声念叨‘药师大人’的名字……”信未读完，束璟已是眼眶湿润，终于掩不住悲伤情绪，泪如雨下。无论庆荣如何宽慰，他那深深的愧疚始终难以平息。

自数月前兄长束玄与自己那场别院争执后，宫中却悄然传起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像毒箭一般戳向束璟的名誉。最初时，他并未在意，以为不过是些习惯挑拨是非的小人无聊至极，便置之不理。然而一连数日，他发现自己无论身处御药处仓库清点药材，还是在别院打扫时，都会听到身后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掩面暗笑。他被这些突如其来的诡谲气氛弄得心中疑云丛生。

直到某日，竟是一个看似疯傻的小太监不经意间透露：“大伙儿都在说束药师勾引长嫂，秽乱家门。”这样的荒诞传言令束璟愤怒却又无计可施。他既无法查清谣言之源，也抓不到散布谣言的幕后之人，只能强忍怒火，将所有委屈深埋心底。

宫中的日子愈加难熬。他熬过思过期，却迟迟没有复职的消息，而御药处副使贝圭更趁机将他外派至别院，逼着他干粗笨活计。再不像从前那般与同行药师交流术业，也不能在书房研读医典。他的宝贵时光，只能躲着无端传言，逐日掰着指头过。束璟自幼执着医术，在这般境遇中，精神几近崩溃。

前夜，他在无尽的失眠中辗转反侧。天明前时，他心一横，做了一番决绝的决定。“既然如此，何不彻底摆脱这困顿？辞官归乡，带着我的满腹医术，潜心研究花草植药，为乡邻解难，岂不更好？”他暗念道，“余生，便留在樱园，虽不轰轰烈烈，但也安然自在。”

忽然，一声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他的神游：“药师大人久等了！”束璟被惊得一颤，回头望去，御前禁卫的领队柘虢已走至他身旁不远。

“多谢柘大人。”束璟赶忙行了一礼。柘虢点了点头，面色如常，似乎早已习惯对此人的礼数。

“君上刚下早朝，听端姑姑来报，说您久候不入，便告知药师大人若有要事可一同前往昭阳书房。”柘虢语气虽温和，目光却锐利如刀。

束璟深吸一口气，答道：“君上事务繁重，下官本不愿叨扰，只是，事关紧要。”

“一听是紧要之事，便不必迟疑。随我来。”话音刚落，柘虢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引领束璟直奔昭阳所。



书房内灯光昏黄。君上宓染端坐案前，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跪地的束璟。束璟低头不语，严守宫规，显得分外恭顺。一旁的侍女阿茹见状，与君主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权作默契。

宓染端起茶盅轻抿一口，将手中令人厌烦的奏折搁在桌上。她那张冷冰冰的面容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而，这抹笑意转瞬即逝，她随手撇开奏折，慵懒地靠回椅背，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

“武侯大人病得如何？”宓染蓦然发声，声线冷漠而充满压迫。她轻挑眉毛扫了束璟一眼，却未等他开口回应便转向阿茹，“这些人写奏折倒是一本正经，结果却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明白。你上回烧掉的折子清点完没？”

阿茹瞬间心领神会，连忙端正姿态答道：“娘娘放心，一张不漏。”

而束璟这边，却没能捕捉这场旁白中的寒意。他依然低眉垂目，沉默地跪在地上，他心中一股确定的思绪逐渐成形——这次面见君主，或许会改写他后半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