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揣心如火

“束药师当真是个忠贞之臣，心忧君上安危，又时时谨记自己的身份规矩，”阿茹缓缓替宓染将簪子固定在发髻间，仔细调整了一番位置，确保既稳妥又别致，这才满意地退后一步，盈盈一笑。

宓染听她这话，心头微微一颤，只觉阿茹的目光柔和如春水，似乎将她心底隐藏的那点小秘密一览无遗。她一时羞涩，面上飞起一片红霞，垂下眼眸，假意拿起一支簪花在指尖把玩。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终究是按捺不住，语气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羞赧。

阿茹稍稍欠身，摆出一副恭敬模样，脸上却仍是带着笑容，“奴婢斗胆直言，若有冒犯，还请君上勿怪。”稍作顿了顿，她又低声道：“昨晚，君上在席间喝了不少酒，束药师扶君上回宫时，奴婢闻得他身上亦带着酒气，也就是说，昨夜，无论是君上还是药师大人，都不是寻常状态。”

听阿茹这般娓娓道来，宓染的脸色愈发绯红，头也渐渐垂得更低——她的心情，仿佛一朵被突兀搅乱的小水花，涟漪急速蔓延开来。

阿茹轻声续道：“可即便如此，束药师却从未逾矩冒犯君上半分，这份自持令人敬佩。”

宓染心头一紧，忍不住脱口道：“那不是因为他作为臣子，必须恪守礼仪的吗？”

“君上所言极是，”阿茹点头，语气中暗含深意，“但若换一种角度来看呢？”

“什么角度？”宓染见她话锋顿住，竟也急着催促，“说话不要含含糊糊！”

阿茹微微低首，像是在思量措辞，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倘若不以君臣看待，而是君上是女子，药师大人是男子呢？凡俗男子若能拥抱天家贵女，却毫无动摇，甚至不卸一分防备，他——”说到此处，阿茹忽然顿住了。

宓染听得猛然醒悟，柳眉一扬，眉宇间倏地罩上一丝阴郁。半晌，才冷笑一声，含着几分自嘲的意味道：“所以说，在他眼里，朕……竟是连他那本破药典都不如，对吗？”

仿佛胸腔被什么灼热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说出口的话虽然刻意挟带不屑，可到了尾音，竟低哑得让人心疼。澄澈的眼眶生出水汽，渐渐被泪意占据得温热发胀。

“荒唐！”阿茹一拍桌子，语气中有些气恼，震得宓染猛然一愣。“君上是万众仰慕的皇家郡主，天之骄女！纵然天下男子皆成冷石，您也是人中凤仪！怎能为这样的愚人多费半分心神！”

宓染怔怔听着，旋即呼吸一顿，低低笑了一声，又似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何苦呢。”说罢，她起身推开房门，走到庭院外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御园一隅绿意盎然，藤蔓繁茂，花团锦簇，生机扑面而来，晨曦映照得整个庭院犹如画卷般明艳动人。她深呼一口气，抬眼望了一圈，视线却定格在不远处那株小染树上。

那细长的枝条上挂满了粉白的花瓣，轻盈如羽。乍见此景，潮湿的记忆片段猛地涌入脑中——昨夜那飘飞的樱花雨，束药师似醉非醉的模样，还有那一个浅尝辄止、不知深浅的吻……

宓染的心骤然一缩，微涩又麻痛的感觉让她无处遁形，而他的冷声提醒还犹在耳边回荡——

“臣乃朝臣，并非宫侍，还请君上莫忘分寸。”

她不由得攥紧了衣袖，回想起之前她对他施以鞭责的那个傍晚。这一次，他用更冷酷无情的方式，偿还了她当日的霸道。

她赋予他的，是肉体的疼痛，成为众目睽睽下的笑柄；而他所给予她的，却是没人诉说的委屈与孤寂，她只能暗自吞下那些苦涩，自我调侃，佯装满不在乎。可谁知道，她那“无所畏惧”的微笑下，心已被割得支离破碎？

他看不到吗？她那带泪的笑容，就那样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他为何视而不见？

“孽障……冤家！”宓染低声喃喃，语气中尽是无奈夹杂的不甘，而眼眶里的泪意，又悄悄地爬上来。

察觉到阿茹还站在不远处，宓染连忙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拨了拨鬓发，趁机抹去眼角的泪。

阿茹看在眼里，没再多说什么，似是不欲打扰，便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她又拿了一封信回来，双手捧着递给宓染。

“这是哪儿送来的？”宓染接过那封信，发现信封上并无署名，但从图样来看，应是来自西疆藩府。

“是银大人差人今晨送来的急信，”阿茹答道，知趣地将桌上物什拾掇整齐，又有条不紊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宓染。

独自在内室的宓染细细拆开信封，长长的信纸上字字珠玑，她的眸色在几处内容上变幻莫测。直到信读至尾声，她心绪才渐趋平静，手却不由自主地将一枚玉佩拿在掌中，来回摩挲。

阿茹端着茶盘、点心回到室内时，目光一瞟，便见宓染倚坐在软榻边，神色凝重，却略带几分从容冷静。想来，信中的内容早在她心中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