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花影孤身

“宫中的事，尽量别让家里人知晓，尤其是父亲。”束璟端起了酒杯，轻轻敲了一下庆荣的酒盏，而后仰头将杯中那抹寒凉的液体一口饮尽。那酒，混合了独特的花香，自咽喉而下，像一条缓流穿过胸臆，却在最后掀起一场热潮，忽然间灼烧起心口深处的某种刺痛。他放下杯子，目光被窗外的庭院吸引了过去，透过那道沉默而压抑的深红宫墙，看得越发出神。

不远处的昭阳所大殿，上层群臣正举杯庆贺，筝笛合奏的雅乐与人声相和，热闹非凡。然而，束璟却屏住耳边一切喧嚣，只任杯中那淡淡的余香在唇齿间回绕，而后让视线落回庭院一角的一株樱树上。

那是父亲早些时候献给君上寿辰的礼物，由束璟亲自一路护送至此。本应栽在昭阳所御园的一株树，不知为何，却在几日前被挪出，让位给一堆供宾客赏玩的名贵花卉。束璟担心这株小小的樱树根系受伤，便斗胆拜托阿茹嬷嬷，将其移栽到自己这处小院中安置，等树适应了闵户都城的气候后再作安排。

原以为，仅仅是一时心血来潮，未曾料到，这株幼嫩的樱树竟成了这冷宫深院之中，他与远离的故乡——长尾，唯一可依托的羁绊。他定定望着那孤立在庭院一隅的樱树，思绪翻涌：一棵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树，却连在这皇城中都找不到容身之所，最后只能曲意委屈在他的院落扎根，未来的命运也是未卜。

深蓝夜幕笼罩下的庭院陷入沉寂，而那株不起眼的樱树在月影疏离中，更显伶仃落寞。

“没想到，离开故土后，它还能在这陌生之地存活下来，甚至……长得还算不错。”束璟放下空杯，嘴角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可那笑容里隐藏的失落却骗不了人。

“还真不愧是长尾的樱。”庆荣坐在一旁，望着那株暗夜中的孤树，露出少年的天真与向往。然而，他虽言辞动情，却并未察觉束璟此刻眼底翻搅着的复杂情绪。

或许是太久没碰过酒了吧，那向来柔和的百花酿，此刻倒在舌尖泛起阵阵苦辣的味道。望着那株夜樱，束璟心中隐约升腾出一片氤氲的水汽，仿佛梅雨时节浸透了所有思念和愁绪。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药典好像落在仓库了，我去看看。”束璟随手找了个理由，匆匆站起，却没等庆荣反应过来，便迈步消失在院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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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的香烛气味在昭阳所的内殿弥漫，宓染徐徐放下手中的玉酒杯，微微侧头，给跪坐在一旁的阿茹递了个眼神。

阿茹心领神会，便让侍女们迅速放下竹纱薄帘，隔开殿内外的视线。随即，臣子们纷纷搁下手中酒杯，屏气凝神皆不敢抬头。

在阿茹的搀扶下，宓染缓缓起身，随意扫过眼前俯身跪拜的大臣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晚宴，而自己则转身从殿侧的廊口消失。

“君上，今夜群臣盛聚，场面难得热闹，奴婢想着，不如您去偏院喝一杯浓茶醒醒酒，小歇片刻。等戏台那边开演了，奴婢再来接您过去，可好？”阿茹紧随在宓染身侧，小心翼翼地提议。

听者似乎含糊应了一声，话音却低得让人分辨不清。宓染步伐依旧沉稳，未作停顿，但从那隐隐带着游离感的踉跄步伐中，不难看出酒气已扰乱了他的情绪。

“阿茹，朕今夜……想一个人待片刻。”他随手抓过阿茹手中的外袍披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踏出御园，孤身向着琉桥的方向行去。

眼看君上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花树间，阿茹终是停住了步，静静伫立原地，等待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剪影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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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仓库走出，束璟仰头看了看夜幕的深处。宫墙的阴影显得更加沉重。他懊恼自己走得仓促，没有将门口摆着的那盏宫灯随手带上——哪怕灯光不能照亮多远，在这漫长幽深的回廊中却能多一些温暖的陪伴，也不至于让他的内心显得更加空落落的。

仓库中翻找了一番，却未见那本《百草集》，束璟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傍晚时分曾在昭阳西所搬运物件，或许书是在那时从衣襟滑落，便掉了在那里。他越想越觉得有理，于是快步转向，朝西苑方向而去。

冷冷的夜风扑面，带着比酒更清凉的触感，让他恍惚间多了几分清醒。酒劲微散之际，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酒嗝，百花酿那特殊的花香从喉咙溢出，盘旋在唇齿之间。这香气似乎拉扯着某种遥远的记忆，夹杂着草丛间传来的夜莺啼鸣和偶尔吹起的风声，仿佛串联了过去与现在的某种情绪。束璟忽然轻笑了起来——笑自己的随心所欲，更笑自己此刻的放任自流。他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脚步下意识地加快。

待他跨入西苑，只见院门微敞，一缝幽影隐现，隐约能听见草地上的蛐蛐声此起彼伏。他未曾起疑，只当是夜风吹开了门，径自沿着小路一路走向里屋。他的脚上沾染了一身寒露，却并不理会，脑中只有药典的下落，心虑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