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寒露惊心

“快快穿上，外面寒风凛冽。”阿茹手脚麻利地替宓染打好领巾，然后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直到确认君上嘴角含笑，阿茹这才松了口气。

一番整装后，宓染和阿茹沿着皇宫蜿蜒的长廊漫步而行。宫外人潮涌动，退朝后的大臣们鱼贯而下，顺着石阶走向雀门，随后分散离宫，各归自宅。

“听闻雪藩统领今日献上几头上好的雪鹿，礼部记得分发下去吧。各宫各院都送些，这鹿肉据说滋补效果极佳。”宓染将双手揣入暖靴套，回头含笑望向阿茹，唇上的艳色在冬风中明艳夺目。

“雪统领竟然进宫会君？奴婢倒此前未听说。”阿茹略显惊讶。雪藩原是败归宛川的小小藩国，与闵户相隔甚远，两地毫无交集。宓染向来冷待对方，若非国制所限，也不会偶尔召见，说是“共议国事”，实则敷衍了事。掌控朝政的宓染，不要提朝中权位之臣，即便像雪藩统领这样的小人物插手过问，更是一门心思不予理会。而自玄将军夫人雪之城葬礼后，宓染更对雪藩愈发冷淡。数月来，连藩国本该例行的季节拨赏都被责令扣停。宓染如此作态，朝中的官员们自上到下也纷纷效仿，雪藩统领渐无人问津。阿茹还记得，上次雪之原来朝应召，那几日始终位列朝臣最末，站得离大殿门口最近，连挡风都没得遮掩，每日清早乘车而来，退朝后再灰头土脸地独自离去，看得人心中复杂。

“哼，区区几头鹿就妄图换朕的真金白银，真是痴心妄想！”宓染轻哼一声，迈着优雅的步伐前行，脑中却浮现早朝上扫见的场景。今晨，她特意注意到雪之原再次站在朝臣队列的尾端，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孤寂谦卑之态堪比寒风吹皱的败叶。想及此情景，她心头竟蓦然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快感，仿佛亲眼见证了对方的无能、窘迫。

“其实若只为赏金，尚不麻烦，奴婢只是担心，他想要的东西，君上未必舍得啊……”

阿茹语气似是随意，但字字带刺。听到这句别有意味的话，宓染倏然驻足，转身盯住阿茹的方向。阿茹与君上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抬了抬下巴，示意宫廊外。宓染顺着她的指示望去，宫中送别的人群已散去大半，仅剩寥寥几名官员还在雀门附近徘徊。其中一人身着宫服，与另一挎木箱子的身影正聊得热络。

寒风似不肯停歇，从宫廊穿行而来，掀起宓染狐毛领子的细绒，贴着她的面颊掠过，带着微微刺痛。宓染定睛远望，那两人的举止显得亲昵，尤为刺眼。束药师的笑容自然又显得亲切，而这样的笑，她却不曾见过束璟在自己跟前展露分毫。

“雪藩统领的胞妹客死他乡，接着又恨极束玄一族，万万没想到他竟与束药师搞得如此熟络。倒真教人费解。”阿茹收回目光，腹中暗忖宓染已然有所察觉，不料转眼间，宓染踩着凌冽寒风，迅速掉头向昭阳所方向行去。阿茹急忙跟上，几乎小跑才能追上君上的步伐，一路上宓染飒飒风行，未发一言，只余宫廊的寒风逐渐加剧。

——昭阳所·夜——

阿茹披着厚绒暖袍，守在书房门外，烤着手炉的双手一边将温度贴近心口，一边忐忑不安地将视线投向房门细缝。

平日里君上这个时候早该安寝了，而今翻了不知多少卷政文，却不愿离书房半步。午膳、晚膳勉强传至书房，可君上连筷子都未动几次，草草尝了一口便令撤走，全然一副索然无味的模样。

阿茹心中揪作一团，白日偶然与雪藩统领的“撞面”，定然触怒了君上。思及此刻的沉郁，她越发感到懊悔不安，纵使君上平日里大开大合、喜怒尽显，这般失神的低气压却着实少见。

“再怎么样，饭不吃也就罢了，觉总是要睡的吧！”阿茹担忧过盛，心生斗胆进了书房，连挨训也顾不得了。然而踏入门槛，却惊见屋内竟空无一人。她瞥了四周，狐皮大袍不在，而套间的小木门虚掩着，隐约的冷气透入。

——兰园夜露——

宓染此刻独自伫立在兰花圃的一处僻静角落，赤金色的花瓣正散发幽幽夜香。她蹲下身，修长指尖轻轻触碰一片沾满露珠的花瓣，湿润清透，如浅凉的冰丝。她收回手，整个人都定格在了那花瓣下的零星叶片中，神思飘远。

赤金兰的盛放却让她心头泛起涟漪，竟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雪之原的身影和那份藏在对方身上的“冷意”。脑海忽然被早朝中那幕定格，束璟的笑容、雪之原的沉默，都分隔成两组对立的寒图，令她胸口仿若堵塞。

“这人……竟一直如此这般……”她默默叹息。正欲起身离开时，她的余光再次被花丛里的异物牵住。

是……一株杂草。

宓染缓缓蹲下，再度伸手拨开兰叶的簇拥，她看见，那杂草竟悄无声息地从根部钻出，无声争夺着地上的养料。

“君上，怎么半夜还跑出来？夜风这么凉，您若病了，可叫奴婢担心了！”温急的声调从身后传来，阿茹的脚步声骤然靠近。宓染心头被突如其来的惊扰一震，立刻起身。阿茹快步过来，握住君上的手细察温度，发现尚且温暖，这才放心，随后不由分说扶着她一路返回寝殿。一路上，阿茹絮叨着调侃与勤谨言语，宓染却始终安静听着，眼底流露着一抹若有所思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