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君上之血

厢房内，静谧的空气仿佛凝固，束璟双膝跪在地垫上，握着剪刀的手微微颤抖。那清脆的“咔嚓”声响起时，他的一颗心终于从喉间落回了胸腔。缓缓挪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刺痛传来，他才惊觉自己竟跪了这么久。

趁着整理药箱的空档，他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下宓染。君上始终闭着眼睛，从清理伤口到涂药再到包扎，那修长的手臂一直如陶瓷般微曲伸展，未曾有丝毫挣扎与哀嚎，仿佛这些疼痛对她全然不值一提。

束璟心中泛起涟漪。行医多年，从山野采药到街头问诊，他见过的伤情不计其数。每一次处理那些难以直视的伤口，总会带来短暂的不适，但今日的血腥景象，却令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当君上缓缓伸出掌心时，那鲜血奔涌不止的伤口居然让他有片刻的呆愣。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与丫鬟们在绣房里修补绣布时的情景。她们用剪刀轻划过绸布，那绷紧的绸面裂开一道口子，像黑色嘴唇般狰狞又突兀。而今，这“绸口”竟活生生出现在君上的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像是裂缝无法拼合的悲剧，刺痛了他的视线。

就在他怔住的瞬间，药箱开合的咔哒声唤回了束璟的心神。他屏住呼吸，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稍微用力便牵动君上的伤处。但即便他万分谨慎，那深深的割伤终究免不了钻心之痛。即使是再强忍之人，也难逃眉头紧皱，而她，竟连皱眉都不曾有。

束璟的目光再度落在宓染身上。她斜倚在椅子上，眉目舒展，右掌倚在颊侧，头稍微上扬，双眼轻阖。此时的她仿若陶俑般静美，端庄又圣洁，仿佛不在此世间而另属天界。

他怔怔凝望，直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才猛然回神，连忙低头整理药箱。手掌摊开，映入眼底的是干涸的血渍，那斑斑点点夹杂着暗红，如天边晚霞般美丽而凄凉。这是君上的血，在包扎时滴落到他的掌心。

他呆立许久，思绪翻涌，然而一声清冷的女声突如其来，打断了他的震动：“束药师怕血吗？”

那问话既柔却不失尖锐，束璟闻声猛然回身，却见君上仍闭着眼，姿势半点未动。他望着她，忽然有些迷茫，不确定那句问话是否真实，还是自己的幻觉。

片刻间，宓染的睫毛微微抖动，嘴角隐秘地扬起一抹难察的浅笑，随即迅速敛去。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定格在束璟身上，观察着这个表情僵硬的年轻药师。

“龙体受损，可是这宫中最大的忌讳。今夜，阿茹想必又要叨扰承京寺的僧众彻夜念经求福了。”宓染淡淡开口，声音里似有玩味。束璟低头听着，心中惶恐，却不敢答话。

君上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局促，便不觉抿嘴而笑，继续道：“束药师可知，那贱人为何而死？”

她丝毫不急，目光落回了包扎好的左掌，转而又缓缓垂下。束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甚至不知君上期待何种答案。他愣了片刻，最后干脆老实摇头，低声道：“臣下不知。”

宓染见状，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窘迫取悦了她，她径直起身，在屋内漫步，眼神凌空游弋，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引起她的留恋。

“在这宫廷之中，每天都有人死去。束药师何必多心？”她转过身，目光锁定束璟，缓步向他靠近。那淡淡的药香与清苦的甘甜混杂在空气中，竟让她微微停顿，似乎恣意沉浸在这气息之中。

她低语缓缓道：“那些僭越礼制，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人，朕绝不容他们存活于世。”

“臣下明白……”束璟声音颤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任凭它滑落，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宓染轻轻帮他扶正药箱，语气骤然缓和：“今日之事不过偶然，束药师不必放在心上。朕可不愿让人以为朕是个喜杀的昏君。”

她话音落下，手掌随意在束璟手臂上轻拍几下，那动作虽不含威压，却足以令他心弦紧绷。

“臣下……绝不敢有此非议……”他赶忙低头作揖，声音中透着几分仓惶。

宓染勉强忍住笑意，脸色恢复端肃：“宫中有人一命归黄泉，最多掀起些风波；但朕受了伤，却可能引发朝堂震动。因此，今日之事不可再有一人知晓。数日后，朕命柘虢将你接入昭阳所，继续为朕换药包扎。束药师，应当知晓该如何应对吧？”

束璟连连点头道：“是，臣下绝不泄露分毫。”

君上见他这般态度，露出满意的微笑，一颦一笑间透着帝王之威：“退下吧，束璟。若有需要，朕自会召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