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诺重如山

雪之原骤然停下脚步，原本一直低垂的眼帘猛然抬起，寒光在墨瞳中一闪而过。他转身望向彧儿，目光凌厉如刀，彧儿立刻瘫了声音，连刚张开的嘴都急急闭上，只剩心跳声在鼓动耳膜。

“彧儿，束家之事，自有皇上决断。这些话，切莫再说！”他的嗓音虽不高，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冷意，像是冬夜里透骨的寒风，裹着肃杀。

“统领——我、我是气不过！”彧儿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继续说，“雪国的尊严，是不能被践踏的。郡主之事，您难道就能心如止水——？”

雪之原盯着彧儿，眼中怒意稍显，又有几许复杂的情绪浮现。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语气缓缓淡了下来，却多了几分冷冽的坚韧：“心如止水？若真能做到，便不会有那金哨离手之事。”

彧儿不敢吭声，只得强压下满腔愤慨。他转回头，紧紧攥着缰绳，跟在雪之原身后，而雪之原早已抬步继续行去，步伐坚定，像是征程上的风卷残云。

思绪回到昨日，那束璟递来幼苗的场景仿佛依然清晰可见。雪统领看着那捧包裹中的西淀长尾夜樱幼苗，虽然只是小小两株，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分量。束璟那番话，又岂是表面那么简单？

“也许，今后雪国的人可以不用走那么远，就能够看到樱花了。”他说得轻，像是随口而出的感慨。但那语气里，分明藏着与郡主一事的遗憾、内疚，甚至包含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期许。

当时雪之原的手微颤，却毫不犹豫地去接那用绢帕裹好的幼苗。那一刻，他看着束璟，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个精于算计的二公子为何会种植樱花树，更为何在郡主大人轻生、自己受命来悼时，特意前来相见。

他不是冷漠，而是早已将一切情感深埋，只余袖手旁观的觉悟。然而，这樱花树的幼苗，也许便是他仅存的初心。这样一个人，不是无情，而是对人情的表达更为隐秘，如深秋埋在厚厚落叶下的寒栗，外坚内柔。

而这，也正是让雪之原心怀复杂的地方。他厚重的情感，竟凝成一个无声的承诺，交到那双沾满泥土的手中。

如今，再回想昨夜，束璟目送车队离去时，独自站在雨雾中，望着北去的方向，简直像极了古画中守着千里灞桥的离人。那双满是泥土的手捧着金哨，眼神里透着几分不可言说的感慨，仿佛此生再相见，便是遥不可及。

忽而风吹来，雪之原悄然将心绪收紧。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前方，那边陲的泥泞道路已变得清晰。雨水无法洗净的，是他心底的重诺；浮于泥泞中的，是那一声未曾出口的叹息。

“彧儿，走吧。”他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宽肩笔直，悲与愤终于都未化作语言，只余隐忍与沉默。

彧儿拽了拽缰绳，不再多言，只跟着雪统领踏上北去的漫漫归途。而雨愈发浓烈，马蹄踩过草甸与泥土，被打湿的路灯延绵数里，浓雾将人的影子吞没，再看不出情绪与表情的模样。

隐约间，彧儿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声叹息被卷入风中，飘得遥远。

一场雨后的樱花，或许终能绽放寒国之地；而束璟捧着的那只金哨，沉甸甸如握住了一份带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