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落樱如雪

作为束家的主人，束璟却莫名觉得自己没办法正视眼前的客人——雪之原。

那双炯炯有神的长眸此刻正平静地望着他，轻描淡写间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让束璟不由自主心头发虚。尽管都是习武之人，雪之原气宇轩昂，身形魁梧，与他的已故兄长有几分相似。但与兄长那凶悍凌厉的气质不同，雪之原的身上带着一种书卷气般的沉稳与儒雅，让人只需一眼，便觉如沐春风。

然而，也正是那抹文雅从容，让束璟的脑海深处不禁浮现出一张早已尘封的面容。他未曾开口，心底却早已乱了阵脚。

“今日登门造访，未曾提前通传，是雪某的冒犯，还请两位公子见谅。”雪之原语气格外谦逊，面带三分歉意微微躬身。

“不不不，雪统领远道而来，理当是家父或兄长接待才符合礼数。如今让小弟……呃……”束璟脸色涨红，话语显得格外拗口生硬。他越解释，越发觉得心里混乱，手脚无处安放。

雪之原静静地凝视着束璟，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竟染上了一丝温暖。他唇角轻扬，露出浅浅的笑容，轻声问道：“阿璟公子，这样称呼您，可还可以？”

这一句带着几分亲近的称呼，竟让束璟一怔，下意识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可以。”

雪之原的目光中却闪过一抹闪烁的情绪，他轻笑着低头，似是自嘲般揉了揉眼角，片刻后才再度抬起头来。他的声音越发压低，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哀伤：“阿璟公子，能否……请您带我去阿城的墓地？我想去看看她。”

束璟一怔，眼神微微一黯，终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沿着幽静的青石小径，朝着埋葬着雪夫人的和园缓缓走去。一灰一银的身影，隐没在满天飞舞的樱花间。碎落的花瓣如雪般洒下，铺满地面，堆积在小径两侧。束璟注意到雪之原每迈一步都会细细查看地面，似乎生怕踩碎那片片柔弱的花瓣。

“雪国的疆域常年被冰雪覆盖，几乎见不到繁花盛开的景象。宛川的樱花一直听闻甚美，盛开之时，花团锦簇，足以将整片天穹渲染得如梦如幻……我的胞妹当年也在信中如此描述过。”雪之原的目光追随着漫天飞舞的樱花瓣，语气中满是柔和，带着一丝怀思。

听到雪之原提起雪夫人，束璟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忆的涌动让他鼻头一酸，眼眶也霎时湿润，他连忙低头轻拂肩膀上的花瓣，借此掩饰内心的波动。

他们越走越近，和园入口处那对挺拔的合欢樱树已映入眼帘。两树间，是雪夫人的墓碑。抬眼望去，树上花朵簇拥如霞，透着滚滚红尘的喧嚣，而墓地却静谧如斯。

束璟下意识别开了目光。他始终无法直视那块墓碑，那列鲜红的碑文刺得他双眼发痛，更击得他内心隐隐作痛。然而雪之原却伫立在碑前，目光久久停留，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他略显颤抖的手缓缓抚过墓碑的棱面，然后默默地蹲下身去拾起散落在地的樱花瓣。

“祖制规定，外藩女子入官家，无论正侧，均不得入家陵。”雪之原将拾起的花瓣轻柔地放入怀中的香囊里，语气虽轻，却似低沉的鼓点，一声声敲击在束璟心头。

“……是。”束璟喉咙发紧，挤出这一个字。他始终低垂着头，却仍能感受到雪之原淡淡的目光从侧方投来。

雪之原微微一笑，起身用袖子轻轻拭去碑上的灰尘，又问：“白玉立碑，合欢绕墓，外加这极尽哀荣的封号，这一切，可是君上的恩赐？”

束璟听得这话，胸口仿佛被重击了一拳。那个在他脑海中隐隐浮现的身影，竟然刺得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他猛地转过身去，对着雪夫人的墓碑背对而立，嗓音低哑：“所谓恩赐，也不过是假惺惺的面子工程罢了。人只要为了让自己心安，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哪怕再违背良心。”

雪之原凝视着束璟那紧绷的背影，露出一抹动容之色。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再继续，只伸手轻抚了抚怀中那装满樱花瓣的香囊，目光重新移向雪夫人的墓碑。一片花瓣随着风舞落，几缕碎樱悠悠飘散，落在地上，将悲与思浸染得如此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