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意迷离

束玄独自伫立在房中，像一座岿然不动的雕塑。窗外的微光悄然变幻，他却浑然不觉。直到意识重新回到身体，他才发现束璟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束玄缓缓走到窗旁，抬手将木窗推开。一阵凉风迎面拂来，他抬头望向天际，那方阴郁的天空正被层层乌云侵占。就在此时，外寺大殿悠扬而庄重的钟声响彻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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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亡人（上）

雪夫人的葬礼结束三日后。皇帝宓染乘辇踏上回京之路，而戍边侯束元亦随行护驾。至于大将军束玄，则孤身一人继续奔赴淀口驻守战线。

就在宓染返回闵户的当晚，禁卫领队柘虢走入勤政殿。他眉宇间透着几分愤忿，将自己探得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呈报：西疆藩府的束家二公子束璟意欲行刺，却惨遭失败。柘虢甚至还提及了束家兄弟二人交谈中的某些轻慢不羁、显然有失体统的言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里竟是难掩愤怒之意，恳请宓染定夺该不该将此事告知戍边侯束元。

宓染听得仔细，眼底闪过一丝生人难以捕捉的异样情绪。少顷，她扬唇微微一笑：“无碍，无需宣扬此事。”言罢，抬手示意柘虢退下。

唯有侍奉在侧的阿茹，看出了端倪。他注意到君上搁笔时，指尖微微顿了一瞬，虽是很快收敛，但足以显露内心的涟漪。

接下来的一个月，朝堂风平浪静，内外一片祥和。

春天迈着轻盈的步伐悄然降临。三月里的闵户城，褪去了寒冬封锁的肃杀气息，迎来了百花怒放的盎然生机。青枝绿叶簇拥着鲜艳的花朵，清风拂面，连人们的心情都轻松了几分。

午后，宓染得以偷得闲暇闭目养神。醒来时，她瞥见阿茹正跪坐在地垫上，专注地记录着什么。

“君上，您醒了？”阿茹转身回望，笑容温和亲切，仿佛早已习惯君上将睡觉与醒来都处理得从容迅速。仆从若换了旁人，怕是难以适应这位皇帝的性子，稍有差池都可能惹出祸端。

“天色这般风和日暖，您为何不多睡一会？”她赶忙放下手中笔墨，步履轻快地走到君上身边，熟稔地为她沏了一盏清新春茶。

“朕不困。”宓染接过茶盏，浅酌一口，微微叹息，“这几日早朝处处乏味，倒令人提不起精神。”

“不过是春困罢了，君上无须忧心。”阿茹将茶杯收回，随即温柔地替她理顺鬓边略显凌乱的发丝，“待奴婢吩咐御药处，按着旧方配些药，喝上一段时日，也就恢复了精神。”

宓染听完，眉心不禁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些许不悦。

“如何？君上不喜辛大人的药方吗？”阿茹谨慎地试探。

“辛溪石那老东西，朕早该罢了他御药处总督使的职务，令他去思过所自省，反省为何总是因循守旧，不思改良——朕喝过的每一剂药都苦得难以下咽，这日子如何过得？！”

“药本就该有它自己的滋味，君上。”阿茹掩嘴轻笑，柔声安抚着她，“辛大人的古板虽令人头疼，可他对药理的精通却无人能及。君上您说，这世间有哪一种药会是甘甜的？”

宓染撇了撇嘴，不再说话。阿茹虽不知君上的沉默到底是何意味，但仍然笑着回到了案几旁，翻弄了片刻，从杂物堆里找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

“这东西是什么？”宓染接过荷包，细细端详，紫丝绒的面料包裹着金色丝线的精致包边，血红的樱花点缀其上，每一针线都细腻得像活泼的春风。

“奴婢近来因天气晴朗连夜所制。虽然功夫退步许多，还请君上海涵。”阿茹轻言细语，眼神中含着几分自责。

宓染将荷包放置鼻尖，轻嗅其中飘出的淡淡樱花香气，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暖流。眯起双眼，她失神地呢喃：“樱花……西淀长尾的香气吧？”

语声渐止，面容稍显愣然。阿茹怔了怔，仿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西淀长尾樱园的樱花，无论品香或美态，皆在国中首屈一指。两株长尾连理樱就在闵户都城御花园，一棵一寸红日。一棵一片月白。此等极品乃当年默默无闻的副将束元亲手挑选，献与先皇。也因如此，束元深得先皇青睐，一跃成为重臣。

从那之后，长尾樱园被赐予束元，成为府邸后花园。

长尾樱园。束元，束玄。有些名字仿佛戳破了阿茹的理智，让她不禁心头一震。

自宓染从西淀返回至今，整整一月，却未曾召玄将军入京面圣。阿茹始终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尽管这一月宓染显得格外勤政，成堆棘手事务在她手中理顺得游刃有余，但君上的神色却愈发被一种隐秘的阴郁笼罩。侍寝的男侍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也只徒惹冷脸。整个温暖的春日中，她的情绪竟越来越难以捉摸。

尤其君上一个月，仅仅召过两位男侍侍寝。最后一人，更因“服侍不周”被拖入行刑处受鞭刑。

暗流涌动，春光无法掩盖那些隐藏在深处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