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夜药香

那一夜，雪花如剪，满府上下乱作一团。府中的管家贴身随侍忙得脚不沾地，寒风裹挟着杂乱脚步声穿过厚厚的窗纸，吵得束璟迟迟不能入眠。心烦意乱间，他趁着家人没注意，拎着惯用的药兜悄悄溜出府，踏上山间幽径。

山路被积雪掩得深深浅浅，束璟踉跄着步子，几次险些失足跌下崖边。所幸他天性机敏，始终能于危急关头抓住崖边藤蔓。纵然如此狼狈，束璟依旧蹲在雪地里，耐着寒冷，用手指细细剥开覆盖在药草上的冰雪，将娇嫩的药材收入兜中。

次日清晨，束璟早早返家，将采来的草药熬煮成汤，托付庆荣送至南苑，再亲眼看雪夫人将药服下。午后，他又一次顶风冒雪踏上山路，扎进重复又枯燥的采药工作。如此一连数日，待药材悉数用尽，不到五天的功夫，雪夫人的病竟奇迹般好了大半。

此事在西淀一带迅速传扬开来。人们纷纷口耳相传：“西藩府中有神医！”“在世华佗阿璟公子”之名不胫而走，甚至吸引了不少邻近乡民带着病患上门求药。束璟俨然成了地方名人，素来对他“不务正业”颇有微词的父亲束元，也终于放松了些许管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以严厉口角干涉小儿子的癖好。

日子依旧过得平静如水，束璟每日的生活不过是采药、煎药、行医，偶尔翻阅书籍，再无其他的变化。只是，每次他从山上归来，再路过南苑，总能撞见雪夫人倚门而立，迎面微微一停，轻轻颔首，随即展颜一笑。那是满含温婉与甜美的笑容，却因某种莫名的情绪在束璟心底荡起不小的涟漪。

那笑容像什么呢？束璟边沿着山路踱步，边漫不经心地思索。终于，他的目光触及一旁崖边被风吹落的粉色梅花，那花影斑驳，与雪夫人的笑脸竟如此相似，既美丽，却又悄然落尽。

不知不觉间，束璟走到南苑的廊门前。他脚步一顿，犹豫片刻仍是折返，跨入门内。他虽是初次进入南苑，但那份陌生感却跳跃在每一根神经上，使他显得举止拘谨而小心翼翼。

廊下，雪夫人的贴身丫鬟胭如发现了他的身影。她原本正在翻阅书册，忽觉束璟的气息异样，转头一看，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正立在灵堂外，一双手紧贴身侧下垂，轻轻颤抖着，竟是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胭如轻叹一声，收起手边的随身书册，缓步上前。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显然刚刚哭过。将书递到束璟手中时，她的语调中仍带着几分难掩的哀愁：“夫人曾叮嘱奴婢，若是有机会，务必要将这本书送给阿璟公子，以谢公子救命之恩。”胭如揉了揉眼角，勉力控制住哽咽，艰难地说道。

束璟接过书册，目光落在封面上。三个字跃然其上——《百草集》。心头猛然一沉，一时间百感交集。

胭如低声喃喃道：“这本《百草集》是夫人的珍藏书籍，她生前也常常翻阅。夫人原本想着病愈后亲自向公子致谢，却又顾虑府中闲言闲语，会给公子带来麻烦，所以作罢。万万没想到，还未报恩，她人便已天去……”最后几个字几乎难以从她口中吐出，泣不成声。

捧着书册，束璟疾步离开南苑，他的内心如潮水翻涌，手指不住颤抖，仿佛捧在掌心的不是一册轻薄的书册，而是燃得滚烫的炭火。转身之间，一个强烈得无法言喻的念头涌上心头：此刻，他必须见到束玄。

家佣告诉他，玄将军正在海丰寺陪同君上宓染净香祈福，听闻后，束璟头也不回，凭着本能朝寺院的方向奔去，几乎没有理会身后追赶劝阻的脚步声。

---

第5节：海丰寺商议

海丰寺，偏阁之中静寂无声。佛香袅袅顶上升腾，如同沉重的困顿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宓染与束玄对坐良久，各自抱着一盏清茶，却始终一言不发。桌上茶汤碧莹，幽幽映着两人微蹙的眉心。

宓染轻轻吸了口气，转头望向一侧，却只觉心中的烦闷如山压顶。说是上香，却不过是为寻个安静处，商议雪夫人葬礼细务罢了。然而此事让两人都如针尖刺肉再难安宁，别扭不已。

束玄自进入偏阁后便沉默异常，不发一言。平日里作为沙场骁勇的将军，今日却像是无主销魂的雕像，只会低头盯着茶汤失神，要么摆弄指尖，直叫人心寒。

宓染原本早已盘算妥当：无论束玄提什么要求，她都会随他的意思，只要能稍微宽解他心中的愧疚便好。她十分清楚，束玄对雪夫人的离世，心中是十分有愧的——而事实上，她自己也对雪夫人的遭遇不安至极。毕竟，此事之中并非没有她的手笔。

终究还是她，率先无法忍受这压人的寂静，“阿玄。”她开口，声音低低，试探呼唤。

束玄抬起头来，眼眸与她交汇。原该沉稳深阔的黑目此刻却浮现了焦灼与无助，还有一丝捉摸不透的祈求，那情绪混在眼底，叫宓染心头掀起阵阵涟漪。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用平缓的语气道：“关于夫人之事，你究竟打算如何，可曾计划好？”

束玄目光一暗，喉头滑动，抬眼张口却没发出声响，只怔怔摇了摇头。

宓染原本已有一番耐性，却不免因此恼意上涌，声音骤然严厉了些：“那可是你的结发妻子。”

“臣下诰娶于她，君上您，难道竟不知因由？”束玄猛然抬目，怒气夹杂着委屈冲口而出，却在话落后立刻后悔。

宓染暗自压下心中涌动的复杂情绪，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纷烦念头屏蔽出去，待重新整理过情绪后才睁开眼，恢复以往的气定神闲。

“朕此行不是来与你争执口角的。”她淡声说道，“玄将军，这西巡事关天家威仪，又涉及藩府声望，凡事皆须周全妥帖，不得错漏分毫。想必将军应懂这其中深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