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馥樱焚心

宓染低垂着头，目光在丝被绸面的缠枝花纹上游移了几圈，最后才安静地停了下来。那一片明黄色，竟刺得她微微作痛，仿佛要将心中某些隐秘的情绪逼迫出来。她伸手抚过被面上的褶皱，每一条扭曲的纹路看起来都显得可笑又无理，令她莫名心中起火。

“厚葬……封号……”她嘴角噙着冷笑，手指徐徐压下，却是用力揉搓那些皱纹，仿佛想要将其彻底毁灭，“如此表面的虚礼，又有何意义？终究是给活人看的虚妄吧。”她轻轻的话声略显压抑，却夹杂着愤怒的锋芒。

与她对坐的阿茹安静地听着，看着，仿佛早已猜透了宓染的忧绪，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语气也是淡然而疏远：“君上所言正是。不过，老奴斗胆一言，这天下的葬礼与祭祀大典，哪一场不是为了让活人看得心安、看得热闹的呢？”

宓染的眉眼略微挑动，目光自幽深的沉思中拉回，抬头望向了阿茹。屋内烛光跳动着暖光，映照在她脸上，竟似染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既是如此，那不妨费些工夫，让这场‘戏’更真、更闹一些吧。”她语气转柔，却依旧透着几分自嘲。眼底那一抹幽黑沉寂仿佛多年未散，“朕既已扮演了十五年的角色，没道理这最后的段落不做个完美收尾。”

主仆对视一眼，竟相视一笑，可这笑中却藏了太多深重。

临行前，宓染伫立在园中几株古老的樱树下。这些老樱树枝头，花苞争春，一簇簇小巧挤满了枝杈，仿佛迫不及待要宣告春天的到来。然而她的视线却沉静而复杂，在那醉人的春色中流连，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漠。

这短暂的温暖，宓染解得明白。此番西行，越远便越凄寒，怕在西淀再也难见这般充满生机的春景。在她冷寂的心底，忽然划过一丝莫名的慌意，微妙却尖锐。

“快快结束，快快结束吧，不要再拖……”耳边寂静无声，她却仿佛听见自己暗藏在心底的呐喊，微不可闻，却炙热如焚。

同一日的黄昏时分，西淀藩府后山之长尾坡。

长尾坡被茂密林木覆盖，几乎鲜有人迹。束璟飞快地穿梭在一条蜿蜒崎岖的小径上，步伐急促而凌厉。身后不远处，一个喘着粗气努力追赶他的身影，满面狼狈。

“阿璟公子，慢些，等我呀！”庆荣一边回头拨开密集的枝蔓和荒草，一边气喘吁吁地喊。不论他的声音如何急切，却换来的只是几声惊惧的鸟鸣。

忽然，他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湿滑的泥地上，不知是泥泞还是磕碰的疼痛，令他闷哼一声。接着，他竟沿着陡坡连滚好几步，才被一棵粗壮松树截住了去势。庆荣满脸的泥污和绝望，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痕，视线中却见不到阿璟公子的身影。他忍不住哆嗦起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庆荣！庆荣！”忽而，一个温暖而熟悉的声音从斜前方穿过树林传来。庆荣懵了一下，急忙屏住哭声，仔细辨认，果然看见束璟的身影正从荒草丛中闪现。那薄薄的衣衫被擦得有些破旧，他面色却极稳，眼神里有一丝焦急。

“伤得如何？”束璟蹲下身察看庆荣的情况，语气虽平缓，可眉间的凛然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在得知庆荣并无大碍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灰青色手帕，轻柔地为庆荣拭去脸上的泥污。

“阿璟公子，都是我太笨……”庆荣憋红了脸，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必多言了，来吧，我背你下山。”束璟将庆荣几乎拎起来，动作既干脆又极为熟练。

“别呀公子！怎能劳您亲自背我……”庆荣不好意思，连连挣扎。可脚踝上的伤一阵剧痛袭来，令他的身体气力全无。

束璟煤黑的眼瞳中闪过一点坚定：“此处天色已晚，不能再耽搁了。”他说着，不容分说地将庆荣背起来。

山间的路湿滑险峻，庆荣的体重对束璟来说却如若无物。他脚步娴熟而轻快，在林间穿梭如平地。一条捷径让他们迅速地朝着山下进发。

虽然他背上的是庆荣，但真正压迫束璟心口的，是那股隐隐拂不过去的沉重感，像一块石头堵得让人喘不上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