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帝心如谜

人前，他们是端正恭敬的君臣关系；人后，彼此却早已是纠缠不清的夫妻之实。可即便如此，宓染深知，这份关系终究是不能明说的。他是她的臣子，是她的影子，却始终不是她心里那唯一的一抹归属——这点，如刺般扎在她心底，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她再清楚不过。

“他终究不属于我……”宓染闭上眼，任凭过去那些纠缠如麻绳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覆奔涌，拉扯着她的思绪。

马车行至半途，忽地轻轻一震，她的神志被猛然拉回现实。恍惚间，她骤然发现车窗外，有一道熟悉却冷峻的身影始终策马而随。他似乎感应到她的注目，侧过脸来，那双深邃的眸子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四目相接，宓染一时语塞，竟有种被窥破心事般的慌乱感。连忙移开眼，她却还是掩不住脸上的微红与略显尴尬的神色。

“君上……”束玄轻声唤道，嗓音低沉中透着小心翼翼。他默默注视着镶入幕帘的那半边娇颜，苍白的脸色让他心如刀割，微弱的光影映衬下，她眉宇间的疲惫竟如此鲜明。

此刻，他多么希望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士卒、自律与尊畏能通通不复存在！要是眼前只剩下他和她，只有漫天无际的旷野，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策马奔腾，抱着她远离所有世俗纷扰，即使为此叛逆朝纲、负天下之名也在所不惜。

十年前，这颗心便是属于她的。自七岁随父入闵户城起，年少的束玄便默默注视着她，陪伴她从清心阁夜读的书香，到猎场中烈日曝晒的虔练时光，稚嫩的友情逐渐积淀成深埋心底的执念。他看着她挣扎求生，从一介少女到撑起江山的帝君，步步惊心，满身风霜。那时，他的期望说不上高，也不算多，只是希望能陪她走到戴凤冠绣挽袍的那一天。

可那场改变一切的战役还是来了。三年前，西淀平乐河谷，他亲手将敌军逼入绝境，成就了君上的威名。然而，那场胜利，也招来了雪国的求和，如同命运冷冷设下的罗网，将他牢牢困住。为示宛川“国恩浩荡”，他这个大将军竟被赐婚，迎娶了雪国郡主。

大婚当夜，他如呆滞的木偶般坐在红烛嫁床前，一动不动，看着那对喜烛燃尽，烛滴宛如泪痕，淌出了他此生最沉重的叹息。而婚床另一侧，盖在新嫁娘头上的红纱飘落，啜泣声明明细碎，却像一柄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痛了他的心。

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那场战役输了，宁愿自己拼命拼得尸骨无存，也不愿去接受什么荣光的大婚——只要能换她一份不问朝野、不问天下的爱情。

……

“前方何处？”耳际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问话，束玄猛地从冥思中惊醒。车内传出的嗓音略显疲倦，但他听到后却如一道洪钟在耳边响起，让他的注意瞬间集中了起来。

适才还沉浸在复杂思绪中的束玄连忙收回纷乱的念头，环视四周，看向不远处的建筑。他声音平稳地禀道：“君上，再往前几里，便是济怀侯雒禾大人的别馆。”

“别馆？”宓染微微掀开帘子，视线穿透柔和的日光，落在远处那座朴质大气的建筑上，“倒不像一般侯府，竟有几分寺院的韵味。”

束玄淡笑点头，“侯爷的老夫人虔信佛法，因此府邸仿佛禅寺，素来以供佛为主。如此倒与其说是别馆，不如称为家寺更为贴切。”

宓染静默片刻，似乎回忆起有关济怀侯的点滴过往——花甲之龄，业无一优，论智驽钝，但对双亲的孝心却真切感人。她父皇当年正是怜其至孝，才赐了一块偏安之地，封以诸侯薄爵，让雒家能安居度日。

“既如此，便入这别馆歇息吧。”她轻声说道，一丝疲累不加掩饰地从她的语句中流露出来。

“臣遵旨！”束玄闻言，稍一抖缰绳，胯下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奔向前方，扬起一片漫天黄尘。

不过片刻，宓染缓缓放下了手中幕帘，稍稍调整姿势，靠在车厢软垫上。帘外车轮趁着风声滚滚碾过，她听得清晰，却又像一种背景的幻音，全然无法停泊她正濒临困顿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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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家寺之前，察探官亦早一步通知了济怀侯雒禾。因宓染圣驾亲临，雒氏上下顿时忙作一团。年过花甲的侯爷早已风烛残年，却硬撑着携家僧仆佣恭候于长道之侧。

寒风凛冽，瘦弱的老礼如风中枯枝，身披厚裘却形容狼狈。刚被接迎圣驾的侍卫首领柘虢不忍，亲命为其加设披风庇雨。

宓染一行缓步而至，随后哗然跪地高呼“吾皇万岁！”的夹道致礼震耳欲聋。入院侯府稍作安顿不提，随同侍者人心却皆浮，纷纷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