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豆蔻初

八岁那年匆匆一别，她与谢含妤之间，竟再未有过半刻的单独相处。临别之际，钰表哥托付大哥韩清辞一件信物，说是要转交给她。

“这是答应九表妹的礼物。”韩清辞笑着递过来。

韩清悦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挂坠，雕琢成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

他竟还记得吗？那年夏日，阳光热烈，微风裹挟着花香，她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不点，非要缠着钰表哥要礼物。

韩清悦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动。孩童的戏言，大人们往往一笑置之，她自己也早已忘怀，可钰表哥却将这无心的承诺，默默地放在了心上，并认真地实现了。

这小小燕子，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此后数年，韩清悦再未曾见过谢含妤。表哥已开始跟随表叔四处征战，戎马倥偬，无暇顾及走亲访友，唯有表婶娘和絮表妹偶尔会来韩府小住。

光阴荏苒，似白驹过隙。转眼间，韩清悦已是十二岁的豆蔻少女。那一年，她随父母前往京城，赴文国公府做客，终于再次与谢含妤相遇。

十八岁的谢含妤，已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眉宇间英气勃发，目光坚毅而深邃，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成熟男子的魅力。

当视线交汇的那一刻，韩清悦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如小鹿乱撞，砰砰作响，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她慌忙低下头，竭力维持着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仪态，羞涩而又不失礼貌地向他问好。

“钰表哥。”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娇羞。

“九表妹。”谢含妤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大提琴般悦耳。

韩清悦不敢抬头，生怕被人察觉到她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好在谢含妤向来寡言少语，简单地回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开口。

他们都已长大，也知晓男女之防，表兄妹之间，更应注意分寸。

韩清悦心中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感到一丝失落。说到底，她还是渴望能与钰表哥更亲近一些，渴望能回到那个天真烂漫的六岁夏天，那时她还可以肆无忌惮地依偎在表哥身边，做一个无忧无虑、任性撒娇的小妹妹。

十二岁的闺阁少女，虽还无需为婚事操心，但她身边有哥哥姐姐，早已耳濡目染，见识过姐姐们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何的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她隐约明白，那将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

钰表哥十八岁了，是不是很快也要娶妻生子，组建自己的家庭了呢？

韩清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她说不清这究竟是为什么，或许是舍不得吧，就像三姐姐出嫁时那样，觉得亲密的家人即将离自己而去。

在文国公府做客的日子里，她与谢家大小姐谢雪樱相处甚欢。心思细腻的谢雪樱，很快便察觉到了韩清悦的心不在焉，便温柔地询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少女的心事，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娇嫩而又羞涩，最是难以隐藏。韩清悦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向谢雪樱打听，钰表哥何时会谈婚论嫁。

谢雪樱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大伯父尚未给大哥定下亲事，不过……”

“不过什么？”韩清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不过，”谢雪樱故作神秘地说道，“大哥好像对蓉表姐有意。”

蓉表姐？是那个经常出入文国公府，与谢家姐妹交好的徐蓉吗？

徐蓉生得花容月貌，身姿婀娜，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听到这个消息，韩清悦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不由自主地撅起了嘴。

谢雪樱见状，连忙安慰道：“你别难过啊……毕竟，你年纪尚小，大哥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韩清悦强忍着心中的失落，接受了谢雪樱的安慰。回到房间后，她忍不住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她只是年纪小而已，身段和模样，都已经初具少女的妩媚风韵了呀。

归根结底，钰表哥只当她是妹妹，对她并无爱慕之情，否则也不会对她如此疏远。

她将这份青涩的遗憾，深埋在心底，默默地告别了京城。

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终究只能留在十二岁那年，成为一段无法言说的秘密。

十四岁那年，韩清悦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爹娘开始为她四处相看合适的公子，他们疼爱她，尊重她的意愿，每相看一位，都要先征求她的意见。

然而，她的心中早已住进了一个人，再看其他人，便觉得处处不如意。

这个不够高大挺拔。

那个不够健壮有力。

这个不够俊朗出尘。

这个不会武功傍身。

这个不像谢含妤。

这个不叫谢含妤。

……

爹娘百思不得其解，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女儿，为何在婚事上会如此挑剔。

爹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悦儿是不是担心嫁过去会受委屈啊？你放心，悦儿身后有韩家为你撑腰，谁敢欺负你！”

娘亲也柔声劝慰道：“你要是害怕，不是还有你袁家三表哥吗？你袁家舅舅舅母最疼你了，你总不会害怕吧？”

韩清悦摇了摇头。

“那白家表哥呢？”

韩清悦还是摇了摇头。

“那应家表哥呢？”

韩清悦依然摇了摇头。

“那……那就没人了呀。”韩大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韩清悦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啊有啊！她又不止这些表哥啊！

韩家枝繁叶茂，亲戚众多，韩大老爷韩大夫人几乎将所有适龄的表哥都提了一遍，可唯独没有提及谢含妤。

韩清悦黯然神伤地想，爹娘不提，定是因为谢表哥早已有了婚约。

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无法问出口，生怕被他们窥见自己那难以启齿的心事。

经过爹娘的百般劝说，她终于勉强点头，同意由韩大老爷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金陵城中一位姓温的公子。

在两家父母的安排下，韩清悦与温公子接触了几次，也觉得对方谈吐不俗，温文尔雅，精通诗书礼仪，与她颇为投缘。

她心想，或许这就是她的最终归宿了吧。就像她的姐姐们一样，爹娘为她们挑选的夫婿，定然不会错。

她开始学着去放下心中的执念，尝试着坦然面对自己的未婚夫婿。

然而，这位看似温柔如水的书生，在偶然得知她那位身世凄苦的真表妹的身世后，竟脱口而出：“同是姐妹，悦儿你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却不想她如此轻浮不安分，妄图牝鸡司晨，简直是贻笑大方！悦儿，幸而你与她截然不同！”

听到这句话，韩清悦瞬间愣住了，随即怒火中烧，再也无法忍受。她不顾温家如何苦苦挽留，毅然决然地断了这门亲事。

真是可笑至极，她的宁儿表妹，为了生存，为了摆脱困境，正在竭尽全力地寻找出路，而她却还在为“表哥究竟喜不喜欢她、有多喜欢她”而自寻烦恼，这境况，真是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