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孽种？

孩子自落地起，几乎都是由刘氏一手带大。家境贫寒，难得有点多余的蔬菜，刘氏便会用布带将许南紧紧地绑在背上，然后步履蹒跚地出门叫卖，以此补贴家用。

随着两个女儿渐渐长大，开始记事，却与他愈发疏远，甚至带着几分嫌弃。她们似乎无法忍受他那双总是向上翻的白眼，觉得丑陋而可怕。每次送饭，她们都小心翼翼地将碗筷放在门口，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

唯有许南，总是天真烂漫地对他笑，用稚嫩的童音喊着“爹爹”，然后将肉嘟嘟的小脸蛋亲昵地在他粗糙的手上蹭来蹭去。

每当这时，他都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紧紧地抱住这个小小的身影。然而，刘氏总是会像母鸡护崽一样，迅速冲过来将许南抢过去，口中念念有词：“小孩子容易沾染病气，娇弱得很，不好养活的。”

他也知道，这个儿子是他们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金贵着呢，所以也只能作罢。

然而，渐渐地，他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许南，似乎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不仅是他觉得不对劲，村里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背地里指指点点，说刘氏不安于室，偷汉子。

他自然是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他更愿意相信，许南是遗传了刘氏的好相貌。

然而，大宅那边却一口咬定刘氏不守妇道，经常将刘氏和许南叫过去，一顿训斥责骂，甚至拳脚相加。每次回来，母子俩身上都鲜有完好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四弟妹撞破了刘氏与许有根厮混在一起，衣衫不整，丑态毕露。她立刻像疯了一样尖叫起来，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刘氏被五花大绑地吊了起来，裤子也被扒了下来，遭受着众人的唾骂和羞辱。人们纷纷朝她身上扔着烂菜叶、臭鸡蛋，口中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淫妇！”“下贱！”“脏女人！”

他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想要替妻子辩解，告诉大家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然而，许母却一口咬死了这件事，根本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从那之后，刘氏彻底坐实了荡妇的名头，许南也成了人人口中的野种。他们一家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困苦。

他的妻子和孩子总是被人欺负，两个女儿也备受歧视，没人肯搭理她们，只要一出门就会被人指着鼻子骂。

而许南，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是遍体鳞伤。他心疼地询问，许南只是哽咽着说，只要一被人看见，就要挨打，就连村里的恶狗见了都要咬他。

他曾试图去讲道理，将家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治病钱全部送给了许母，甚至不惜给她磕头下跪，只求她不要再为难自己的妻儿。然而，许母收了钱，却依然恶语相向，变本加厉。

许南四岁那年，他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刘氏竟然想要将许南溺死。在她看来，是许南害了她，是许南毁了她的一生。

许南浑身湿漉漉地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刘氏在他耳边发疯般地大吼大叫。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一直以为，只要拼命地挣钱，挣到比大宅要多得多，他的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所以，他总是埋头苦干，忽略了对妻儿的教导，才导致母子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母对他的刁难和厌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他只是一滩腥臭的烂泥，稀里糊涂地混了大半辈子，什么都做不成。他又怎么能教好孩子，怎么能保护好妻子？

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也像他一样，唯唯诺诺，受人欺负。他也不想让他们像大宅那些侄子一样，成天只会仗势欺人。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书上，有这么一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自己愚笨，但小南却很聪明。他才几岁，就已经会写很多的字，背很长的诗文。

如果让许南去上学堂，也许，他就能学会怎么修身齐家，怎么让他母亲和姐姐过上好日子。

许南没有让他失望。他是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却在第一次校验中就拿了头名，他扬着卷子，高高兴兴地跑回来报喜。

他高兴极了，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

当他把孩子放下来的时候，手却不小心摸到了孩子的裆下。

他整个人就像石雕一般，瞬间定住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怪不得刘氏从不让他抱孩子。

可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明明亲眼看过，是个带把的男娃啊。

小南不是他的孩子，那他的孩子去了哪里？

已经……没了吗？

他思绪万千，无力地瘫坐在床沿，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许南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糖。

他低下头，看着孩子湿漉漉的大眼睛，不知怎么的，心中那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慢慢地散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小南很好。

女孩，也很好。

他更加卖力地干活，也许是心里有了盼头，他的身体也慢慢好转起来。小南读书也越来越好，还会抄书赚家用。

他觉得，自己正在逐渐懂得该怎么对一家人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他万万没想到，大哥突然来找他，说要将许南卖给一个好人家。

他震惊万分，立马拒绝了。然而，买主却带着人直接闯进门，不由分说地拖着小南就要走。

那是他的女儿啊！

他瞬间红了眼，像一头愤怒的野兽般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小南，蜷缩着身子将她护在身下。

坚硬有力的拳脚，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吐了血，却依然死死地抱着小南，不肯松手。

孩子在他身下声嘶力竭地喊着“爹爹爹爹”，他开始听不太清，眼前也变得一片血肉模糊，眼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随时都要坠落下去。

他看着小南，然后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刘氏——他那跟着自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妻子；

再看一眼两个女儿，她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不敢看他；

还有他那不到四岁的小儿子，正在哇哇大哭。

他想告诉他们，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刘氏，床褥下有我偷偷攒下的钱，拿去给自己裁件好衣衫。

大梅，好好学绣活，将来嫁个好点的人家。屋里那套新做的桌凳，是我留给你的嫁妆。

阿春，不要总是跟你姐吵架，别犯懒，帮你娘多做点活。

小福，快快长大，将来你也要好好读书。

小南……

快跑，不要被他们抓到。

然而，他最终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