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棒打鸳鸯

美丽固然重要，但活着才是根本，那些身外之物再精美，终究也只是过眼云烟，与她无关。

从那家富丽堂皇的绸缎庄出来，她又兴致勃勃地钻进了街边的玩物摊子，精挑细选地为家中的幼弟挑选了两尊栩栩如生的彩塑泥人。正要掏钱结账时，脑海中突然闪过母亲前年生下的小妹，于是又顺手添了一对憨态可掬的布偶。最后，她还相中了一对小巧玲珑的银镯子，花了八两银子，一并收入囊中。

马氏夫妇得知许萱清即将离开的消息，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为她践行。小女儿小满紧紧依偎在她身边，不肯好好吃饭，小小的身躯几乎要挂在她身上。许萱清耐心地回答着她那些稚气童真的问题，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妇人不停地向丈夫使眼色，示意他开口。马叔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说道：“许公子，您这次荣归故里，不知何时再回京城？”

许萱清轻轻抚摸着小满那肉嘟嘟的小脸蛋，温和地说道：“顺王体恤，特意给了我一个半月的假期。”

马叔偷偷看了一眼正乐得合不拢嘴的女儿，又试探性地问道：“郎君今后要在京城安家落户，人生地不熟的，不如让小满到您身边，帮着做些洒扫庭除的活计，也好有个照应。”

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但许萱清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在她看来，生活在底层的人，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向上攀爬，都是无可厚非的。于是，她语气诚恳地说道：

“马叔家境虽不算富裕，但也算得上衣食无忧，又何必让小满去给人为奴为婢呢？我如今只是个白身，就算将来做了官，京城里比我地位高的权贵也比比皆是，我不一定能护得了小满周全。”

“为奴卖身，那是走投无路之人才会做出的选择。靠着主家飞黄腾达的例子固然有，但哪有自由身来得安稳呢？如果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又何必强求什么大富大贵呢？”

“马叔若是想让小满将来有所依靠，不如教她识些字，读书明理，让她能明辨是非，不被人轻易蒙骗。再让她学一门手艺，将来无论境遇如何，都能靠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不如靠自己来得踏实可靠。”

妇人有些迟疑地说道：“可是……手艺人，总是要被人轻贱几分的……”

许萱清笑着说道：“不必太过在意这些。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总有人比自己强。如果事事都要计较，日子还怎么过得舒心呢？”

“天下是读书人治理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只是读书人自己说的，自我标榜，糊弄人的话罢了。”

“世间的贤者泽被苍生，可这甘露，却是从为农为工者的辛勤劳作中得来的。只要是正经的营生，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养活一家老小，清清白白地过日子，又有什么可自轻自贱的呢？”

马氏夫妇听她言辞恳切，没有丝毫倨傲之气，心里不由得信了几分。

小满紧紧搂着许萱清的胳膊，仰着小脸问道：“状元哥哥，你为什么读书那么厉害呀？”

许萱清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着反问道：“那小满为什么抓羊拐那么厉害呀？”

小满听了，高兴地捧着脸，咯咯地笑了起来。

许萱清看着她那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笑容，心里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她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既是因为真心喜欢读书，也是因为迫切需要一个强大的身份，为父亲报仇雪恨。

如果她也能像小满一样，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每日像赏玩一样读几页书，哪怕愚钝无知，她也是愿意的啊。

第二天，许萱清便踏上了返回家乡的路途。她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窗沿。

她心里明白，等待她的，还有一场艰苦的战斗。

岐山村。

一个体态肥硕、膀大腰圆的妇人，正粗暴地将一名少女从屋子里拽出来，一边拖拽，一边恶狠狠地骂道。

“你这个贱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薛家少爷有什么不好，你竟然死活不肯嫁！”

“不！我不嫁……爷爷！我要留在爷爷身边照顾他！”

那少女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身形娇小瘦弱，皮肤有些黝黑，蓬乱的头发被那妇人又打又扯，脸上布满了泪痕，却依然倔强地抱着门前的一根木桩不放。

几个心地善良的村妇，实在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前劝阻，却被那妇人一把推开。

“我管教自家侄女儿，关你们什么事！”

“我不！我就是不嫁！”

女孩越发用力地挣扎，那妇人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贱蹄子！别给脸不要脸，竟然敢忤逆长辈！你也别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许南当了状元老爷，早就娶了官家千金，哪里还会记得你这个卑贱的村姑！”

女孩听到“许南”这两个字，顿时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泪如雨下。

“薛家少爷有什么不好？你嫁过去，就能吃香喝辣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二叔跟薛老爷已经说好了，你今天就是不嫁也得嫁！”

周围围观的村民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说是嫁，其实不过是去做个身份低贱的小妾罢了。薛家那个少爷，谁不知道是个天生的傻子，痴肥无比，还喜欢虐待人，偏偏薛氏夫妇把他当成心头肉、掌中宝。这些年来，不知给儿子纳了多少侍妾，可是一抬进去就没了音信。有人曾亲眼看到薛家在后花园里偷偷埋坑，露出的，竟然是一条血淋淋的断腿。

薛家摆明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可是乡下人穷啊，最不值钱的就是年轻的丫头。李家二叔正是看中了薛家给出的丰厚彩礼钱，才来抓这个只有一个年迈祖父可以依靠的碧希。

碧希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父母双亡，叔婶狼心狗肺，将家里的钱财席卷一空，带着儿子去县城享福去了，只留下年迈的李老爷子，孤零零地带着孙女艰难度日。

她今年才十三岁，虽然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可终究还是太小了些。更何况，李二叔给她找的，竟然是那样不堪的人家，她哪里肯答应！

李老爷子是个秀才，肚子里装了些墨水，也有些见识。碧希虽然没读过书，但是气节二字还是懂得。眼看着李二婶的手掌又要再次落下，她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挣脱开来，朝着家门前那棵粗壮的李子树，狠狠地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