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赌局

“郑家上下，无论真实人品如何，在朝堂之上，所展现的皆是平庸无能之辈，擅长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早已为百官所不齿。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卑躬屈膝，奴颜媚骨，圣上才深信郑家绝无觊觎皇权的野心与能力。”燕竹生抿了一口茶，语气平缓地说道。

“自从杨基谋反之后，军权便被皇帝牢牢掌控在手中，甚至明令禁止边关守将，若无圣旨，不得擅自出兵。因此，在圣上看来，即便郑家掌握着铁矿，也无法掀起什么风浪。”

燕竹生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但圣上并非毫无防备。早在将铁矿转交郑家之前，便已派遣人手勘察估算过铁矿的产量，并且定期派遣心腹查阅账本，追查铁器去向，至今尚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许萱清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燕竹生见状，又继续说道：“朝中三大党派，寿王党仰仗的是权谋与人脉，在朝堂之上最为强势；端王党倚仗的是名分，毕竟太子已被废黜，无嫡子便应立长子；而宁王党所依靠的，便是郑家这个财源滚滚的钱袋子。”

燕竹生顿了顿，语气加重：“一旦郑家出了事，大半国土的产业都将陷入瘫痪，因此，宁王看似最为弱势，实则最难以撼动。”

“金榜赌局已经举办过几届，难免会有朝臣从中察觉到蛛丝马迹。然而，官宦之家的产业大多与郑家合作谋利，早已与郑家紧紧捆绑在一起，郑家赚钱，他们便跟着赚得盆满钵满；郑家赔钱，他们也跟着血本无归。碍于利益与情面，他们自然不敢声张。”

燕竹生轻蔑一笑，继续说道：“至于那些与郑家并无瓜葛的官员，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根本无法撼动郑家这棵参天大树，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许萱清听到这里，才彻底恍然大悟。难怪这般明目张胆地敛财的赌局，整个京城都趋之若鹜，原来是上行下效，官家之人若不说什么不对，甚至还以身作则地掏出银子，老百姓们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郑家并非一手遮天，而是极其精明地站在了圣上与朝臣这杆秤的平衡点上，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将世人当成傻子。

“那……”许萱清艰难地问道，“我是否应该去提醒其他考生？”

燕竹生看着她一脸良心未泯，却又不敢挺身而出的纠结模样，不禁轻笑一声，用手中的书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又怎能撼动郑家这棵大树？即使你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也会有一千种手段来收拾你，再用一千种手段达到他们的目的，又有何用呢？”

官场之事，并非非黑即白。再无辜正直之人，只要稍稍阻碍了某些人的道路，都可能成为大业的牺牲品。像她这样的小鱼小虾，很容易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许萱清“唔”了一声，心中默默地为沈大才子捏了一把汗。唯有期望他能够不负才子之名，早日发现其中的蹊跷。

眼看天色已晚，许萱清便向先生告辞。

林婶担心她独自一人回去不安全，便让林伯护送。待她赶到中德门时，已是深夜，夜雾弥漫，李俊云正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城阙之下等候着她。

李俊云将包着豆饼的油纸塞进她的怀中，拉着她便往城门里走去。

“你若是再晚来一刻钟，我都要报官了。”

许萱清嘿嘿一笑，拿起豆饼咬了一口，两人一同回到了马家。

李俊云将来也是要步入仕途的，郑家之事，许萱清觉得不能瞒着他，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

李俊云听完，眉头紧锁，沉默了许久。

他曾经历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郑家的所作所为，对君王而言或许无关痛痒，却让黎民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可正如许萱清所说，他们犹如蝼蚁，根本无法撼动郑家。

或许只有等待新帝登基，才有可能力挽狂澜，改天换地吧。而这个新帝，绝不能是宁王。

“俊云兄不必过于担忧，”许萱清安慰道，“几位王爷只会比我们更希望郑家倒霉，这场赌局还不一定能够成功呢，且静观其变吧。”

“总之，将来你入仕之后，一定要注意避开宁王党。”

李俊云闻言，倏地转过头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将来我入仕？你不入仕吗？”

许萱清一时语塞，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尚未到授官的年纪，还需要过两年才能授官。”

李俊云是个看似温和，实则内心执着之人，许萱清不想让他在这件事上钻得更深，便连忙转移话题道：“俊云兄更倾向于留在京城，还是外放为官？”

李俊云回答道：“留在京城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我母亲身体虚弱，不宜跟着我四处奔波。等过两年宽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之后，到那时外放也不迟。”

许萱清笑着打趣道：“到那时你弟弟也才十七岁，与其如此，俊云兄不如在放榜之后，自己先成家立业。”

“我……”李俊云一时语塞。

李俊云尴尬地笑了笑，转身之际，一眼便看见许萱清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洗净的乌丝垂过她的腰间，根根分明，散发出一股清爽的皂角香气，鬓旁的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娇艳欲滴。

他默默地注视了她片刻，忽然微微仰起头，吸了吸鼻子，走到她的身后，在她衣领上仔细地闻了闻。

许萱清疑惑地回头，问道：“你做什么？”

她的一双眼睛生得极其美丽，黑亮水灵，宛如幼鹿一般清澈动人。

李俊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皂角啊。”许萱清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李俊云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皂角的味道。”

许萱清疑惑地捏起衣领，仔细地闻了闻，随后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拿起放置衣物的包袱，翻找了一番，竟然从中翻出了一个粉艳艳、甜腻腻的香包。

许萱清忍不住失笑出声：“不用说，这一定是小辣椒偷偷塞进来的。”

小辣椒是豆腐西施的女儿，人称赵辣子。许萱清只在她家吃过两回咸豆花，便被她缠上了。此事一度成为了长安府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赵辣子人如其名，热情泼辣得如同朝天椒一般，偏偏就喜欢许萱清这种清新恬淡的绝世佳公子，天天提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等在书院外堵人，搞得许萱清只能靠踩着同窗的肩膀翻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