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芙蓉帐暖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2308更新时间:25/05/29 23:04:18
“那人能收买梁四身边伺候的奴仆,定是早就对秋芙姑娘和安王殿下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还敢指使她去欺骗安王,构陷梁四。这可不是一个小局,竟然连安王都被他算计进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人手眼通天,权势滔天,和梁四之间绝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甚至……很有可能,他就是梁四身边最亲近的人!”

“既然构陷不成,他势必会迁怒于人。想收拾一个梁四公子,或许还会让他感到有些棘手,但想捏死我们,还不是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我们能想到梁四身边有内鬼,以梁四的聪明,肯定也能想到,还是让他自己去处理吧。”

“我想,他心里应该已经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梁兆琦的案子,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拖延太久。傍晚时分,当许萱清他们风尘仆仆地回到民舍时,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梁四公子已经大摇大摆地从京畿府里走出来了,而那位秋芙姑娘,则被关进了冷冰冰的大牢。

李俊云忍不住唏嘘感叹了一声:“她宁愿自己去坐牢,也不肯透露出幕后主使是谁,真是令人费解。明明有安王府的大好前程摆在眼前,她又何苦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许萱清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在人家眼里,安王府,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好去处呢。”

说话间,她已经开始往自己白皙的胳膊上涂抹药油。

下午从芙蓉楼离开之后,陆昌就眼尖地发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当时就急得跳脚,非要拉着她去医馆找大夫仔细诊治。许萱清自然是 категорически(绝对)不肯的,只随便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小瓶药油来应付。

涂抹完药油,她便解开了束发的巾子,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顿时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束了一整天的头发,头皮早就已经麻木不堪了。她将十指插入发间,轻轻揉捏着头皮,想要让它放松一下。

在李俊云的眼中,散开头发的许萱清,仿佛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彻底变成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孩子。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如同海浪般卷出优美的弧度,慵懒地垂落在身后,几乎将她整个娇小的背影都遮挡住了。

她揉捏了一会儿头皮,便从书箱里拿出一张干净的宣纸,拿起笔,饱蘸浓墨。

同窗这么久,李俊云早就已经习惯了她这个独特的爱好——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都会画出当地详尽无比的舆图。这舆图可不是简单的山水地貌、城市布局,还要详细标注船行、车行、布行、书画行、客栈府宅等等的具体位置。

有时候,她还会兴致勃勃地标注哪里卖的地方小吃最好吃,哪里的手艺人手艺最精湛,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她画的这些图,从来不给别人看,只为自己一人所用。

李俊云至今也想不明白,明明他们都是一起走过、一起看过的路,一路上许萱清也没少说话,可他还是晕头转向,一头雾水,而她却能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将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纸上。

五条长街,无数条巷子胡同,连带着高耸的城墙和巍峨的城门,还有城郊连绵的山丘和蜿蜒的河流,哪条是纵向的,哪条是横向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画得明明白白。

剩余的空白位置,都是她还没去过的地方,留着以后慢慢填补,也不着急。

许萱清小心翼翼地将画好的舆图晾干,然后收了起来,又抽出一本书,翻到上次看的地方,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李俊云悄悄地瞄了一眼,只见书页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铁冶志。

嗯……

又是一本和春闱毫无关系的书。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上一科的进士文章,默默地背诵了起来。

李俊云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许萱清并不在意,她现在只想一心一意地看自己的书。睡前必读百页书,这是她多年以来一直坚持的习惯,也是她对自己的一种自我约束。四书五经她早已烂熟于心,现在她什么书都看,天文地理,人文历史,各方各面都有所涉猎,她坚信,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读书,能救命。

这是她的人生信条,也是她用无数次的亲身经历所验证过的生存之道。

倘若没有读书,在她八岁那年,恐怕早就被狠心的黄老板转手送给了一个有特殊癖好的扬州富商,现在,或许已经成了富商的玩物,又或许,只能沦为府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洒扫奴仆,又或许,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被世人所遗忘。

世事艰难,命运多舛,她才仅仅活了十四个年头,就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挣扎。幸蒙命运的眷顾,她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活到了一个可以变得强大、变得有能力掌握自己命运的年纪。

她暗暗发誓,在之后的未来,那种被狠狠踩进黄泥里,泥水混着血水,带着腥臭味一起吞咽下去的屈辱、卑微和痛苦,绝不会再重演了。

辰正时分,按照惯例,是谢雪绒给谢老国公请安的时间。

自从真千金谢雪樱回到谢家之后,谢雪绒就变得格外殷勤,仿佛一下子转了性。

从前,她偶尔还会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撒个娇,偷个懒,不去请安。而现在,哪怕是真的生病了,她也会强撑着病体,早早地就去给长辈们晨昏定省,每次都是迟迟而归,把荣恩堂、青柏院,还有松风堂,全都跑了个遍,生怕落下哪一处。

今天,她先是去给谢老夫人和王氏请过安,然后又带着自己新写的诗,兴致勃勃地来到了松风堂,想要向祖父请教一番。

“这个‘怨’字,用得太过悲伤了,不如换成‘叹’或者‘惜’,或许会更好一些。”谢老国公指着花笺上的一个字,语气平和地说道。

“可是,如果换成其他的字,岂不是就错了韵了?”谢雪绒歪着头,一脸虚心地请教道。

谢老国公那张向来干瘦紧绷的脸上,难得地为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诗词一类,最重要的在于立意,而形式则是次要的。只要能够真挚地抒发情感,表达志向,就不必非得拘泥于对仗是否工整,格律是否严谨。”

他轻轻地点了点花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这么小的年纪,写这么多悲戚的诗句做什么呢?”

男子读书,是为了追求仕途,除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外,还必须培养为官的真本事,所以,他们以策论为重,文采和见识自然也不能落下。

而女子,则以女德闺训为先,其次才是女红针黹。有本事的,再学些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便足以担得起才女的美名了。像是谢雪樱和谢雪绒,就是才女中的佼佼者。

谢老国公年轻的时候,就以才高八斗而闻名于世,指点几个孙女,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他一向不太喜欢那些闺阁女子动不动就悲春伤秋的词句。年纪轻轻,又是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来那么多肝肠寸断、泪眼婆娑?

不过,谢雪绒是他最宠爱的孙女,所以,他一向都很给面子。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还是多写一些平日里所见所感的东西比较好,小姑娘家,别总是那么多愁善感。”

谢老国公并没有过多地指点她,便把花笺还给了她。谢雪绒连声称是,表示自己受教了,可心里却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