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避世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2304更新时间:25/05/29 23:04:18
光阴似箭,转眼间,许萱清已将近一年未曾与先生相见了。遥想当年,她年幼丧父,人世间待她亲厚之人寥寥无几,邢夫子与燕先生对她而言,便显得格外珍贵。
她轻车熟路地跪坐在地,娇小的身躯微微挪动,凑近燕竹生,小心翼翼地捧出怀中的小包裹。
“先生,您瞧瞧我给您带来了什么?这可是前朝刘巍所著《辋山六谈》的孤本!”许萱清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的层层布料,神情颇为得意,“这书是问渠书楼的镇馆之宝,正本我是没法子拿出来的,所以就默写了一本给您。”
燕竹生接过小册,细细翻阅,只见册子缝线细密,内里熟悉的娟秀字迹跃然纸上,正是他亲手所教的笔迹。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书收入怀中,随即斜眼睨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问道:“你准备今年下场?你如今还不到十五岁,就算侥幸考中了进士,按照朝廷的规矩,也是不能直接当官的。”
当今朝廷的吏法明文规定,年满十六岁方可正式入仕为官。这条律法在大多数时候形同虚设,毕竟,本朝尚未出现未满十六岁便高中进士的奇才。
许萱清闻言,轻声“唔”了一下,便开始跪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研磨墨锭。
“当不当官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效仿先生,隐居山林,专心致志地研究学问,再教几个学生,这样的人生也挺好的。”她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憧憬。
她参加科举考试,并非为了步入仕途。她真正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能够安身立命、庇护家人的身份罢了。官场风云变幻,风险莫测,一旦她的真实身份暴露,那便是欺君罔上之罪,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家破人亡。
这也是她为何执意要赶在今年下场的原因。再过三年,她便年满十七,届时若想置身事外,恐怕也由不得她了。
燕竹生深深地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挑了挑眉,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问道:“想治学隐居,倒是可以,只是你小子有钱吗?隐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许萱清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颇为不服气地反驳道:“先生您就瞧好吧,我画上几笔画,养家糊口还是绰绰有余的,您就别替我瞎操心了!”
“养家?你是想养活你那如花似玉的母亲和姐姐吗?”燕竹生继续追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许萱清紧紧捏着墨锭的手微微一顿,砚台中倒映出她眼底一片清澈的光芒,波光潋滟,如同春日里荡漾的湖水。
燕竹生望着那截骨节分明的纤细手腕,思绪不禁回到了当年。那时,他初到胥县县学授课,在一众学子中,有一个缺了门牙的小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频频举手提问,提出的问题总能直击要害,令他感到十分惊喜。
胥县地处偏远,并非什么人杰地灵之地,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如此年幼却才思敏捷的学生。他感到十分新奇,便耐心地为这个小家伙详细解答。
隔日,他在学堂里随意走动,无意中又遇到了那个小不点。与前一日的意气风发不同,这次他独自躲在花架子底下,眼睛红肿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脸上布满了泪痕。
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无力地垂着,左手则捏着一角硬邦邦的黄馍馍,艰难地放进嘴里咀嚼着。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小包子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撒腿就跑。
又过了几日,在书肆里,燕竹生随意闲逛,再次看到了那个小孩的身影。
只见他身形矮小,却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破旧的书案后。书案上摆放着一方砚台,半截墨锭,以及一摞摞的书籍。他面前摊开着一本书,旁边则是一沓雪白的宣纸。
他将两只袖子都高高地卷了起来,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几个手指微微弯曲,压在书页之上,左手则紧紧地捏着两支旧狼毫,在宣纸上飞快地抄录着。
两支笔,写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两行字迹,但同样清隽端正,一丝不苟。
明明是一张稚气未脱、天真烂漫的脸庞,神色却比成年人还要沉稳认真。
每当他翻过一页书,几乎只是匆匆一瞥,便能目不斜视地将内容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然后又迅速地翻到下一页,继续默写。
燕竹生饶有兴致地用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了叩,问道:“请问这里有《春秋繁露》第十五卷吗?”
小包子头也不抬,语气平静地回答道:“乙架未组左数第十三卷便是。”
燕竹生又随意地问了两本书,他都对答如流。
明明只是一个应该诵读诗经、学习千字文的稚龄孩童啊。
燕竹生顿觉有趣,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既鹿无虞,以纵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穷也。这句话出自哪里?”
“《周易》第一卷前两日被人借走了,还没……”小包子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燕先生?”
燕竹生微微一笑,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名叫许南。”
“哦,许南,原来你连《周易》都读过了?”
“回先生,只是抄录过,并未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
“既然如此,那你可愿意跟我学一学?”燕竹生循循善诱地问道。
就这样,燕竹生带走了许南,并为他赐名许萱清,收作自己半生以来唯一的学生。
而这位学生的天赋也确实一次又一次地令他感到震惊。她读过的书过目不忘,他教给她的知识,她总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无论是经世策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她都能学得精通,甚至比自己当年还要出色。
燕竹生不止一次地感叹,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是命运的宠儿,拥有着惊人的天赋和聪慧,是旁人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就在他心中暗暗赞叹自己的学生时,却听见小徒弟语气倔强地说道:“所谓母慈子孝,若是母亲不慈,我自然也会成为一个不孝之子。她若是不仁,等我弟弟长大成人后,我便与他们分家,独自过活。”
燕竹生听了,挑了挑眉,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口吻说道:“还有所谓高徒见名师,近墨者黑。既然你是个歹竹,那我这个当老师的又算什么呢?”
许萱清听了,摇头晃脑地回答道:“自然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啦!”
师徒二人插科打诨,闲聊了许久,许萱清又自告奋勇地为先生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趁着燕竹生半眯着眼睛吃面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请教起了关于春闱的事宜。
燕竹生虽然没有亲自参加过科举考试,但历年进士的文章却阅读过无数,他简单地提点了几句,便将自己的得意门生赶走了。
许萱清离开先生的住所后,径直前往陆家开设的商铺。她早已与李俊云约定好,在此碰面,然后一同前往京畿府核对考籍。陆昌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也吵着要跟着一同前往。
“先生说,近年来南地天灾频发,百姓生活困苦,圣上十分重视民生实务,不喜空谈,所以要少卖弄那些华而不实的之乎者也,务必做到言之有物,切合实际。四书五经固然必不可少,但更要将功夫下在时务策论之上。”许萱清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